白鹿馆紧邻州府衙署,作用跟官驿相似,不过能进入其中的,都是途径此处的达官贵人。馆内占地不算太广,以假山游廊分隔出十五个错落有致的阁楼,平常能容纳十来波人留宿,这回谢珩带了三百侍卫,霎时将整个白鹿馆占得满满当当。
谢珩所住的便是最中间众星拱月般的紫荆阁。
阁楼上下两层,左右各有耳房抱厦,谢珩和黄彦博、战青及贴身侍卫均宿在此处。
此时阁楼外已经掌了灯,照亮甬道两侧。
谢珩站在暗影里,半晌,终于抬步,却是侧旁通向二层的楼梯。才至转角,便见岳华拾级而下,见了他,躬身行礼。
她是队伍中唯一的女人,本就为伽罗而来,并未被安排太多关乎宋敬玄的任务。
谢珩就势问道:“傅伽罗还在里面?”
“谨遵殿下吩咐,除了送晚饭进去外,侍卫都守在门口,傅姑娘一直在屋中悄悄坐着。”岳华指着二层最边上的一间屋子,“别处都已住满,唯有那里还空着,今晚傅姑娘的住处,还请殿下吩咐。”
“就那里吧。”谢珩眼皮都没抬,叫岳华安排伽罗休息,迅速上了楼梯,掩门入内。
阁楼宽有五间,因地处白鹿馆正中心,寻常都是安排最要紧的人入住,里头比别处宽敞齐全,光是谢珩所住的,便占据了四间地方,唯有边上一间单独留着,方便高门女眷贴身守夜陪伴的人歇息。
谢珩身边都是侍卫,战青也是四品的官衔,各自都有住处,那间便空着。
他进屋后自解了披风,将桌上热茶喝了两杯,便听楼梯处脚步声传来。
须臾,窗外有人影走过,伽罗在前,岳华在后,各自沉默无言。目光跟着人影游走,隔着一层窗户,看得不太真切,直到隔壁传来关门的动静,谢珩才算是收回目光。
一墙之隔,比从前南熏殿和昭文殿的距离近了不少。
但仿佛又疏远了许多。
谢珩皱眉,不免回想白日的事情。
她的心思其实很明白,回避、退缩,一如往常,想必是为了父皇那句威胁,心存顾忌。甚至今日那咬破嘴唇的举止,当时虽令他懊恼,事后回想,也怪不得她。哪个清白姑娘愿意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占便宜?
前次擦枪走火她没计较,这回她没咬他,已经算不错了。
但千里追逐而来,却被迎头浇上一盆凉水,心里依旧愤懑。
在昭文殿中对着长命锁和那封信枯坐时,他曾恶狠狠的想过,一旦抓到伽罗,必得不由分说地禁锢在身边,管她是否情愿。在南熏殿对着阿白的时候,又曾不无温柔的想,该心平气和地打消她的顾虑,让她心甘情愿地回到东宫。
然而事到临头,心里还是莫名烦躁。
告诉她不必顾虑父皇,他会摆平一切吗?她肯定会在嘴上答应,心里依旧不相信——否则也不会费心逃出东宫,在京城逗留那么久才悄悄出逃,考虑得那么周全。
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更何况,从淮南到京城,阴霾坎坷之下,谢珩比谁都清楚,言语有多么苍白。
若不是做成事情摆在跟前,光是一句承诺,他都未必肯信。
一堵墙,两道门,想要跨越,简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谢珩抓着茶杯,神色几番变幻,终究没能迈步走向门口。
他最终烦躁地脱下衣裳,入内室盥洗。
里头热水栉巾皆齐备,谢珩不甚讲究,钻入浴桶擦洗。热水驱走疲惫,原本稍觉劳累的脑袋愈发精神,闭着眼睛躺在蒸腾热气里,甚至还能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有轻有重,步履各异,必是负重登楼,应是白鹿馆内的仆妇抬了给伽罗的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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