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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是章老师。他还是穿着那件单薄的黑呢子大衣,没有戴帽子和手套。他站在站牌的旁边,一只没有戴手套的手紧紧抓住站牌的铁柱子。他站在那里有多久了?没有人知道。柳笛只是看到,他的身上发上,已经落了足有一寸厚的积雪,双脚陷在雪地里,脚面已经被雪埋没了。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在青灰色的灯光下,他看起来就像一座花岗岩的雕塑。
柳笛呆住了,一时间,她被这无言的雕塑震撼得不能思想,不能呼吸。然而只有片刻,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痛楚着,在绞扭般的痛着,痛得她手心冰冷而额汗涔涔。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眶,泪眼朦胧中,她觉得章老师已经变成了水雾中模糊浮动的影子。她抹了一把泪,把手按在胸口上,下意识地安抚着痛楚的心灵。然后,她轻轻地走到那座“雕塑”面前,满怀歉意地叫了声:“章老师。”
“雕塑”微微地震动了一下。“柳笛!是你吗?”章老师那低低沉沉的声音里竟蕴藏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然而只有瞬间。他又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我知道,”他接着说,冷漠却带着一丝金属般的颤音,“我知道,如果你没有出什么意外,一定会到这个车站来找我。”
“章老师!”柳笛终于带着哭腔喊了起来。她觉得颤抖从脚底一直向上爬,迅速蔓延了四肢,进而让她整个身体,整个心脏,整个灵魂都颤抖起来。她的心脏猛一阵抽搐,然后就开始痉挛起来,那么痛楚,那么痛楚,那么痛楚……章老师,他画出那些焦灼的问号,他冒着风雪,摔了无数个跟头去“找”她,他不知寒冷不知疲倦在车站等了她这么久,居然只是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而她,却在章老师被孤独啃蚀而又为自己焦灼担心的时候,去和别人唱歌、跳舞,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一时间,她觉得自己那么卑鄙、那么自私、那么无情、那么——不是东西!她摘下手套,慢慢握住章老师那紧抓住站牌的手。章老师颤了一下,急忙往回缩,但是由于站得太久了,他的手臂竟僵硬得一时无法动弹。柳笛轻轻抚摩着这只冰冷而僵硬的手,轻轻的,轻轻的。她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中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几千几万句要说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然后,她听到章老师那命令般的声音:“柳笛,把手拿开,别冰着你。”
短短的一句话,就如平地卷起了一阵龙卷风,把柳笛所有的悔恨、惭愧、内疚、感动、自责……都卷到了一起,让各种各样的情感在柳笛的胸膛升腾着,翻滚着,撞击着,让她这小小的心灵不断地颤栗。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一头扎到章老师的怀里,“哇”的哭出了声。一切一切的痛悔,一切一切的愧疚,一切一切的感动,一切一切激荡着的情绪,都随着那声嘶哑的哭喊,一起喷射出来。她昏昏然地抱住了章老师,昏昏然地说了句:“章老师,骂我吧!惩罚我吧!责备我吧!我错了!我错了!我把您给忘了!我居然把您给忘了……”
柳笛痛哭着,诉说着,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在冥冥中,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章老师那僵直的手臂,居然在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脊背。而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第一次,那样温存那样轻柔地对她说:“哦,柳笛,别哭了。你没有错,你为了我,牺牲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别哭了,好吗?”哦,那声音,温柔得就像三月的春风,竟找不出一丝寒意。柳笛在这柔声细语中慢慢停止了哭泣,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浸着蒙蒙细语中的花蕾,挂着晶莹的露珠,那样空灵、美好而纯净。
雪,悄悄地停了。一弯新月钻出了云层,它把自己柔和的光辉撒向世界。这光辉和白雪相映衬着,仿佛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盈的,梦幻般的婚纱。
一切,都是那么圣洁……
八
寒假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过去了。
对高三学生而言,这个寒假是有名无实的。除了春节这六天法定假日外,他们照常到学校补课,照常黄昏时分才回家,照常有堆积如山的作业。各科的补习材料和各种模拟试卷纷纷发下来了,每个学生的书包都沉重得背不动,这份功课更沉重得使他们无法透气。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换言之,再过两个多月,他们就该跨出中学的门槛,再过四个多月,他们就该参加可怕的高考了。学生们普遍消瘦下去,苍白的脸色和睡眠不足的眼睛充分说明了他们的生活。可是,老师们不会因为他们无法负荷而放松他们,家长们也不会因为他们苍白消瘦而放松他们,他们自己更不会放松自己。这是冲刺阶段,放松一点就是前功尽弃,就会被无情地甩在后面。竞争,就是这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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