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洗去脂粉、脱下祭服,谢宝真匆匆下了车,对前来迎接的元霈道:“霈霈,这身春祭百花祭服可否延迟几刻钟归还太常寺?”
元霈有些惊异于她的提议,想了想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何要延迟?”
“劳烦霈霈给我挡两刻钟,我有件事要做,去去就来!拜托啦,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定还!”
说罢,谢宝真一手按着沉重的百花冠,一手提着繁复的裙子,带着窸窸窣窣的铃声一路朝铜锣街胡同口跑去。
谢澜抱着琴过来,不见谢宝真的身影,便朝元霈躬身一礼,清冷道:“长公主殿下,不知可否见着舍妹?”
“她……”元霈叹道,“她有急事,稍后便回。”
……
春夜清风拂面,凉而不寒,星空浩荡,明月如纱,空气中氤氲着甜腻的花香。
因春祭浩大,万人空巷,此时僻静的胡同小巷反而廖无人烟。谢宝真气喘吁吁地跑到铜锣街第一条胡同口,只见光影晦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形背对着她站立,早已等候多时。
是谢霁。他的手中,依旧拿着谢宝真抛下的桃花。
谢宝真心跳很快,也不知是因疾走如此,还是有别的缘故。她放缓了脚步,尾音上扬唤道:“九哥!”
谢霁闻声,缓缓转过身,看到花冠长裙的漂亮少女逆着光朝他一步步走来,明艳矜贵不可方物。他情不自禁柔软了目光,哑声问道:“宝儿,为何唤我来此?”
谢宝真笑着说:“我说过的,要给你惊喜。”
谢霁捻了捻手中的花枝,嘴角轻扬道:“你的惊喜,我已收到。”
“并非这个!花枝只算得上小礼物,不是惊喜。”
说话间,谢宝真已在谢霁面前站定,两人相隔三尺月光,静静对视。
“九哥,我知道你以前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但是没关系,从今夜开始,一切都会转变。”
说罢,谢宝真摇了摇手铃,摆出祈福的姿势,眼中蕴着温柔笑意道,“听说跳祝神舞可以消灾纳福,我要专程为你跳一曲,把毕生福运都赠予你!”
她雪腮微红,也不知是染了胭脂还是血气上涌,低低补充道:“这支祝神舞,只为你一人而跳!从今往后,愿天神庇佑九哥顺遂平安,永无伤痛!”
私自穿着祭服起舞有悖礼仪,谢霁未料她匆匆而来竟是为此事,心中一动,哑声道:“宝儿……”
谢宝真并非玩笑,在谢霁惊愕的目光中,她屈膝一礼,抬臂摇铃,旋转间百花裙层层绽放。
狭窄的胡同内,少女身披一袭月色,眉眼含笑,绕着谢霁一步一步起舞摇铃,每摇一下便念一句祝词:“天穹苍苍,山川神明,花神赐福,诸君聆听!”
叮铃——
“来假来飨,造福无疆;生灵万物,辟邪纳祥!”
叮铃——
“往事皆散,去痛无伤;庇佑九哥,福瑞无疆!”
少女的嗓音清灵好听,近在耳畔,谢霁的目光跟着谢宝真的步伐挪动,漆黑的瞳仁中仿佛酝酿着浩瀚星辰。衣袖翩飞,裙裾摆动,她像一只翩然的蝶落在心间,谢霁情不自禁握紧了手中的桃枝,喉结滚动,压抑太久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叫嚣着要冲破桎梏……
他一生流离,恨过怨过,满身伤疤,满手鲜血,却在此夜得到救赎。
她在为他祈福,为一个曾经无数次想过肖想她、占有她的,阴暗又卑劣的人祈福。
犹记那年初见谢乾,平城冷冽的寒风中,那个刚毅严肃的汉子轻轻俯身与他平视,拍着他的肩道:“跟我走罢,阿霁。不要怨恨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难,只要活下去,总有一个人的存在会使你忘记苦痛,原谅宿命的一切刁难。”
总有一个人的存在会使你忘记苦痛,原谅宿命的一切刁难……原来,竟是真的。
叮铃——
最后一声铃响,翩跹的裙裾停止,少女收势站立,两颊绯红。
月色很美,她也很美,美得令人难以调开视线。
胡同口的暖光明暗可见,谢宝真的眼神明媚清澈,仰首吐息如兰,凝望着他认真道:“众人皆说心诚则灵,这首祝神舞能庇佑众生。如今我为你而跳,愿天下福泽皆汇集于你一人之身……九哥,以后有我护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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