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谁在推她,急切地喊他,裴元歌费力地睁开眼,发现已是半夜,四周寂静,水银般的月光从窗口流入,伴着屋内摇曳的高烛,却只照着一室空寂,唯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陌生的药草清香,昭告着曾有人来过,只是已经不知所踪。
正想着,觉得手腕处有异。
低头望去,却见手腕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看完上面的内容,裴元歌将纸条放入灯罩中烧毁,病弱苍白的脸眸色沉凝,在摇曳的烛火下,光亮阴影交错,不带半丝情绪,看上去仿若幽魂,阴翳沉郁。
※※※
“我的四小姐,待会儿老爷过来看你,你就算哭着求老爷,也要让老爷挽回这门婚事。要知道,镇国侯门的门第高贵,不是轻易能攀上的。再说,女子若被人退了婚,就坏了名声,好人家都不会要的,四小姐你又老实,不会讨好公婆,到最后只能嫁个破落户。老奴这是疼小姐,才跟你说着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千万别当耳旁风!”
桂嬷嬷一边唠叨着这些天常说的话,一边快速为裴元歌梳了个垂髻,又特意梳下厚厚的刘海,遮住了点漆般的眼眸,擦了厚厚的过于白的粉,掩饰原本光柔细腻的肌肤,再选了件土黄色绣缠枝花纹的对襟上襦,同色罗裙,只是领口、腰身以及袖口处做了巧妙的手脚,使得穿着的人看起来有些臃肿。
裴元歌看着镜中病恹恹黯淡无光的自己,淡淡一笑:“桂嬷嬷的手艺真好!”
她的模样酷似生母明锦,十足的美人胚子,但在前世,桂嬷嬷就是有办法压下她的美貌,让她整个人显得平平无奇,裴元容清雅时,她就庸俗;裴元容华贵时,她就黯淡,无论何时,站在裴元容面前,她都是衬托红花的绿叶。她年纪小,又对桂嬷嬷信赖有加,一直以为是自己天生容貌不如裴元容,从来不疑有它。
直到她嫁入万府,万老夫人教她妆容打扮,桂嬷嬷连声说自己人老,以前眼光不好,她也相信,根本没想到她的险恶用心。
外面丫鬟通报:“老爷并三小姐、章姨娘来探望四小姐了。”
裴元容……她也来了!
裴元歌原本平静的表情忽然见碎裂,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临死前的记忆历历在目。她紧握着双手,任由修长的指甲刺入肉里,想用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裴诸城绕过屏风进来,见状以为她是病着,急忙上前将她扶上床,盖好绣被,这才不悦道,“身体没好,就不要轻易下床,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客套。又换衣裳又梳头的,没得劳累了你,养病重要。”
裴元容身着乳白色撒红鸢尾花的短襦,下桌银红色齐胸襦裙,鬓上斜插着两只赤金镶红宝石的垂珠凤簪,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在裴元歌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光彩照人。她娇俏地笑道:“定是四妹妹爱美,病还没好就急着打扮,连父亲到了都听到,还坐在梳妆台前对镜理妆呢!实在该打。”
她边说边笑,似乎只是在打趣裴元歌,但用意却着实恶毒。
如今以孝治天下,父亲前来探望,子女应当到庭院迎接,以示敬重。裴元歌病重,没有远迎倒还情有可原。但如今有爱美梳妆的力气,却连起身迎一迎父亲都没有,传扬出去,差不多也就能扣上个不孝的名声了。
凝视着裴元容明艳的容貌,裴元歌几经努力,终于克制住了情绪,咳嗽几声,声音微带嘶哑地道:“三姐姐说笑了,我虽然好了些,却实在病弱无力,只是听说父亲要来,想着病容憔悴,让父亲看了担忧,岂不是我的不孝了?因此才强挣扎着让桂嬷嬷帮我梳妆,没想到反被三姐姐怪罪。既如此,三姐姐且打吧!”
说着,费力的伸出右手,想要递到裴元容面前,却因为无力半途坠落,更证明她方才所言不虚。
如此病弱却还为父亲着想,不愿让他担忧,非但不是不孝,而且还是大孝。
而且她的话全是接着裴元容而下,又撅起了嘴,眸带娇嗔,宛如一幅女儿家赌气的娇俏模样,不动声色间便击碎了裴元容的进宫。
裴元容一怔,这个裴元歌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口齿伶俐,巧笑娇嗔间不但没掉进她的言语陷阱,反而不动声色地讨好了父亲。看着裴诸城赞赏的眼神,心中极为不忿,那是父亲对她和大姐姐时才有的笑意,裴元歌这小贱人凭什么拥有?
“瞧你这副伶俐可人的模样,谁舍得打?”
章芸见状不妙,不动声色地掐了裴元容一把,示意她不要漏了行迹,被裴诸城瞧出不妥。一面又笑道,“你这孩子,实在是心思太重,老爷最疼你了,你能养好身体,比什么都要紧。你正病弱,这样起身劳动,若吹了风,加重了病情,岂不是更惹老爷伤怀?”
这对母女,言语里处处都是陷阱,非要栽个不孝的名头给她。
都是言笑晏晏,裴元歌反不好搬用大道理,反而显得矫揉造作,索性倚小卖小,借着年幼的好处,偎依进裴诸城怀中,撒娇道:“父亲你听听,姨娘好利的嘴,我可说不过她,父亲替我做主!”
裴诸城心底原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只是常年征战在外,难得回府几趟,裴元歌却处处顶撞,让他十分难堪。没想到这次病重,倒对他亲近起来,终究是大了懂事。裴诸城心中喜悦,笑着抚摸着她的头,道:“好好好,父亲替你做主,都是你姨娘可恶,处处欺负你,赶明儿咱们父女联合起来欺负回去,好不好?”
裴元歌嫣然一笑,道:“算了,能够博父亲一笑,就算被姨娘打趣,我也认了!”
这句话一说,到变成了她忍辱娱亲,博父亲欢颜。
章芸和裴元容没想到,他们连番设计,到最后反倒成全了裴元歌,都气得仰倒。连章芸也几乎保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在桂嬷嬷和白薇白芷的“悉心教导”下,裴元歌素来不与裴诸城亲近,怎么突然之间转了性?是谁在中间捣鬼?着实可恶!
裴元容掩口娇笑,似乎只是在说笑:“父亲自然最疼四妹妹,这不,听说四妹妹被退了亲,千里迢迢地赶回来,要给四妹妹撑腰呢!”
但终究年轻,言语中的棱角遮掩不住。
裴诸城浓眉微蹙,元歌的病本就是因退婚而起,此时尚在病中,哪能再提此事?但念着裴元容年幼,倒也没出口斥责。不过,他是武将,习惯干脆利落的风格,既然提到,索性把事情处理清楚,免得日后纠缠:“歌儿,这桩婚事,恐怕是不成了。”
终于说到了重点!
章芸又得意起来,这些天,她早授意桂嬷嬷等人在裴元歌耳边灌输挽回婚事的重要性,更将结果说的十分严重,威逼利诱,必定要让裴元歌哭闹着要挽回亲事。
以裴诸城的脾气,镇国候府退掉与裴元歌从小就定下的婚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裴诸城都不可能再让裴元歌嫁过去,以免受苦。但裴元歌却不明白其中的苦心,只想着镇国候府的门第,以及被退婚后的悲惨境遇,自然更愿意嫁过去。而且,方才裴元容的话里本就带着陷阱,说裴诸城是为裴元歌撑腰来了,裴元歌被桂嬷嬷等人说服,若哭闹着一定要裴诸城挽回,裴诸城固然不回去,但也会对裴元歌失望,疼爱之情渐淡。
要挑拨离间吗?
望着章芸含笑的眼眸,裴元歌心中淡淡一笑,前世的她的确不懂事,在这件事情上与父亲争执。但她已非从前,这次,恐怕章芸注定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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