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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也不说什么,闭了眼,只管伏着睡在枕头上。而且她的两只矛,正按住枕头的两端。宋氏看到,心里便想着,她为什么把这枕头抱得死死的,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藏着吗?于是叫道:“你起来,我要拿那枕头细看。”
春华听说,心里可急了,里面的信件发泄了出来,自己和小秋都不得了,这要用什么法子来应付呢?心里立刻想不出主意来,人就只管伏在枕上,也不睁眼,也不说话。宋氏见她闭了眼的,就轻轻地移了脚,走到床边,弯了身子猛地向前一扑,两手抓住了枕头,就向怀里拖了过来。春华本来力气很小.事情又出于不在意,这个枕头未曾按得住,却被宋氏夺了去了。
她情紧了,顾不得上下,也伸手到宋氏怀里去扯枕头,身子向后倒,红着脸道:“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但是,我偏不让你看。”
宋氏见姑娘大反常态,也是气极了,伸出手来,狠命一掌,向她脸上扑去。春华哪里经受过这个,脸上木麻着,眼睛昏花了过去。这个侮辱太大了,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就哭了。
宋氏并不去管她拿着枕头在手,颠倒看了几回,立刻发现了,枕头布的头缝上,绽了许多新线。这分明是拆开来重缝的,更猜准了,这枕头里面是藏着东西的了。
春华让母亲打了之后,她心里一横,拆开来看,就让她拆开来看吧,免得这一生都受罪!她有了这一番决心,所以对于宋氏的举动,也就不去管了。
宋氏一手抱着枕头,一手乱抓线缝,刚刚是把枕头布拆了开来,要伸手到枕头里去摸索,姚老太太在外面,就战战兢兢叫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宋氏只好将枕头抛到床上,向前去挽着姚老太太,她一手让宋氏挽着,一手撑了拐杖,颤巍巍地道:“年纪轻的人,总是有脾气的,你管她做什么?随她去哭一阵子也就完了。”宋氏看了春华一眼,才道:“这丫头越惯越不成样子了,随便的说了她两句,她就哭得不休不了,我索性打她两下,看她又怎么样?还能端了梯子去告天吗?”
姚老太太见春华伏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身边放了一个枕头。于是将枕头一推,坐在床沿上,侧了身子微笑道:“你这孩子也该打,太闹脾气了。”春华见奶奶来了,以为得了个保镖人。不料奶奶来了以后,第一句话,竟是年纪轻的人,脾气总是有的。末了下的断语,又说这孩子也该打。这对于她所希望的安慰,相差得太远了,一阵委屈,又哭了起来。
姚老太太伸手摸了她的头发道:“谁叫你过得不耐烦,这个样子淘气呢?走吧,到我房里去。”春华不作声,只是息息窸窸窣窣的哭。姚老太太拍着她的头道:“不用哭了,到我屋子里去坐坐吧。你妈打了你,那算什么,谁不是父母管大的,难道你妈打了你,你还能打你妈两下赚来吗?”
春华总不作声,还是哭,姚老太太就向宋氏道:“我看你不必和她计较了,你就走开吧。”宋氏道:“我暂时也不和她说什么,将来慢慢地和她算账。”她本是靠了桌子沿站定的。说着,她要向床沿走来,再拿枕头去。也是她转身转得太快一点,将桌子角碰动,桌子连连撼了几下,那桌子虽不曾倒下,然而那桌子上所放的那盏
煤油灯,站立不定,早是拍咤一声,落到地上。立刻屋里漆黑。姚老太太道:“啰!啰!你看,天作有变,人作有祸。”(作,赣谚,谓不安于常态也。)宋氏是位相公娘子,受了秀才的熏陶,是不宜让老人不快的。老人对于墙上一根锈钉断了脚,还要爱惜一番,打破一盏高脚玻璃罩煤油灯,这损失更大了,如何不可惜,宋氏料着婆婆心里不愿意,不敢作声,慢慢地摸索着出门去。
春华始而只是知道哭,对于灯灭了这件事,不大注意。后来因油灯息了许久不曾亮,心里忽然想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自己怎好错过了,于是在黑暗中摸着了枕头,伸手插进枕头瓤子里面去,这枕头瓤子,是荞麦做的,有一层粗布袋装着。在这层粗布袋外,另外蒙着一层蓝色花布,那就是枕头面子。
春华将小秋给她的那些信,都放在这上下两层之间,一摸就着。因之趁了这工夫,彻底地由口上摸到袋底,摸索了好几回,觉得里面实在没有什么了,这才停止不摸,把所有的信件,完全揣到怀里小衣口袋里去。把这几番手续都办完,还等了许久,宋氏才捧了一盏灯到屋子里来。姚老太太因春华久已不哭了,便道:“你还在屋子里躺着做什么,有意和你娘抵眼棍吗?走吧,到我那屋里去吧。”
春华因所有的信件已经拿到手上来了,这枕头落得放一个大方,让母亲去查。因之站了起来,撅了嘴道:“我并没有犯好大的法,到那里我也敢去!老人家,我扶着你罢。”说时,就将两只手来搀住了姚老太太一只手臂。
姚老太太望了她,将拐杖连连地在地上拐了几下,笑骂道:“你看这小家伙,她有这样大的胆,居然敢到我头上来出气呢?”
不过她口里面如此说着,人已是扶了拐杖站起来,春华撅了嘴低了头,两只手搀了姚老太太一只手臂,就这样慢慢地出去了。宋氏眼见她走了,立刻把床上那只拆开了线缝的枕头,抱到了怀里,也把外面这层枕头布剥去干净。可是枕头布剥了下来,也就是枕头布剥下来了,并无其他的东西发现。这样的结果,宋氏当然认为不对。于是索性把里面这个枕瓤的粗布袋也拆开了,伸着手到了麦皮里搅乱了一阵。结果,哪里有什么东西是可疑的?宋氏一想,这可怪了,若是这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为什么她死命地看守住那枕头,不让我看呢?现在大大方方地走了,放开手来让我搜查,前后两个样子,那分明是刚才灭灯的这一会子,把枕头里面那些不让看的东西,给我偷走了。果然是这样子,这女孩子就调皮到了极点了。她瞒着父母,做了一些什么坏事,正在是猜不定。慢着,今天这一关,算是让她偷过去了,从明天起,我必定要寸步留心,来捉她的错处。要不,让她调皮下去,我怎样对得住她的父亲。
宋氏手上拿了一块枕头衣子,站在房里,只管是发呆。后来索性把那个没有新缝线的枕头,也拆开来看看。虽是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不过宋氏越想越疑心,她猜定了春华是作得有弊的了。当天晚上,自然是不便追问,然而她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想了一夜的心事。至于春华呢,也是这样,她回得房来看见两个枕头,都让母亲拆开了,分明是她不能放心,从明日起,更要加倍地小心,不得让她调查出一点漏洞来。虽然小秋害着病,得不了消息,会更急的,那也只好由他了。现在只有望毛三婶早早的回家来,有了她跑来跑去,总可以得些消息的。同时,她心里起了反应,记得在那本书上,看到了那两句话,就是“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为?”父母管得我这样厉害,讲什么三从四德,我跟着李小秋偷跑了罢。我只要和他配一日夫妻,我死了也是情愿的。有了这么心事,在她脑子里打转转,她于是整夜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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