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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玻璃划伤了。”沈涵移开小俏遮挡着的书包时,她们都差点叫出声来,他手臂上被拉开了长长的口子,肉都已经往外面翻,血交织在苍白的皮肤上直往下流,“去医院吧。”小俏脸色苍白地说,他们三个人往不远处的医院走,路上,血不停地顺着沈涵的裤子往下滴,滴在他白颜色的跑鞋上面,再化开来,梧桐树的影子投射在他们的脸上,身边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匆匆地擦过,嬉笑着,打闹着,小俏走在沈涵的左边,可可走在他的右边,记忆里梅雨天里,自行车摩擦地面的声音,又回来了。
幸好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沈涵在里面缝针的时候,可可和小俏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替他付了医药费,然后并排坐在医院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面,绿颜色的走廊尽头是坐着吊针的人,而不时地有些血肉模糊的人呻吟着被送进来,消毒水的味道很呛人,这导致可可和小俏都不再愿意开口说话,对于这个伤口,她们并没有疑惑,当初,她们俩的包里面常备的就是纱布和创可贴,沈涵是那里一片小有名字的小混混,打架似乎是他血液里面的一部分。而事隔三年,这个拉着大伤口突然出现的男孩子,流着血,流了一路,他离开她们究竟已有多远,谁都不知道。医院的走廊里面不能抽烟,可可到急诊室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点了根烟。天气阴沉,好像要下雨的样子,而天色也在夏日里面总是到了傍晚还将暗未暗,外面空气清新,可可心里面却是沉沉地仿佛蓄了很多雨水,只等蒙着它们的那层纸破了就要倾盆而下。
这时候,突然有辆救护车呜哩呜哩叫着开进来,一具担架抬了下来,有个面目似曾相识的淡黄色头发的女孩子面色发白地跟在后面,焦急地从可可的身边闪过,直到他们经过她的身边时,可可才恍惚地站起来,又回来朝担架张望了两眼,看到女孩子穿着黑底玫瑰花图案的丝袜和彩色条纹的跑鞋,担架上那个可怜的男孩子似乎是昏迷过去了,额头上还流着血,她没看清担架上男孩的脸。
等到可可再回到小俏身边的时候,沈涵已经缝好了针,手臂用厚厚的纱布包了起来。他对她们说:“我没有事了,刚才正好经过你们的学校,就想找你们帮帮忙,你们垫上的钱我会还给你们的。”他的手臂用纱布挂在脖子里面,跟几天前相比,他现在显得瘦而且苍白,而可可一直都没有把黑色的笔记本拿出来给他,沈涵大步地迈出医院的大门,他走的时候可可和小俏都被忧伤再次包裹起来了,他的背影还是那样,耸着瘦削的肩膀,右手绑住了纱布,所以握不住一把小铅笔刀。
晚上可可还是住在了小俏的家里,她给家里挂了电话,她不愿意回到家里,家里充满了过期的味道,她不愿意看到妈妈,她多么地害怕回去的时候妈妈已经死去,她就是脆弱地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可可穿着小俏的睡衣,用了她的洗面奶,又抹了一点她的兰蔻粉红色唇膏,她那条穿了好久的湖水绿色的棉布裙子上沾了一滩沈涵的血迹,她把裙子泡在洗衣粉里面,用手揉搓了一会儿,血迹渐渐地淡下去,变得颜色模糊起来。
可可和小俏肩膀碰着肩膀躺在冰凉的草席上面,说起很多过去的时候,却没有再次说起沈涵,她们都想把一些事情忘记,而可可扭过了身体,她看着百叶窗的外面,空气透明,微微地泛着红光。
是眯子把丁城城从中心广场送到了医院,他连同滑板一起从台阶上狠狠地摔下来,砸在扶手上面,立刻就神志不清起来。眯子看到丁城城就那样躺在地上,整个人好像突然变得瘦小,在地上紧紧地缩成一团,脚还保持着一种在空中迈进的姿态,这就和他睡着的时候一样,他睡着的时候总是身体朝下趴着,腿脚的姿态好像在奔跑一样。救护车呼啸着穿越夜色里面的城,马路上的人们如往常般行走,丝毫没有被救护车尖利的叫声改变他们的路线,眯子透过茶色的窗户看到外面瞬间滑过的广告牌,茶色的像照片一样。
要是丁城城死了呢,要是他死了。
眯子迅速地想了一下家里面有没有黑色的适合葬礼穿的长裙子,有一条黑色棉质褶皱吊带裙,上面还缝了暗色的细金线,她从来没有拿出来穿过。她不知道丁城城的葬礼上会有多少个女孩子来参加,可是她想成为这当中最最漂亮的一个,她要穿着黑裙子,披着淡黄颜色的头发,画粉红颜色的妆出现在葬礼上,让所有其他的女孩子都相形见绌,让所有的情敌都嫉恨至死,她要在头发上面插白色的香水百合,她要当一个穿着丧服的新娘。想到这里眯子不由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新娘新娘新娘新娘新娘,她无数次地在心里面恐慌地念叨着,一种巨大的恐惧一刹那间充满了她的心头,她不想丁城城死去,她就是不想,没有为什么,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丁城城怎么可以死呢,她不要穿黑色的丧服,她要穿白色的LV婚纱,眯子头皮发麻,她要哭了,她感到眼泪在眼眶里汹涌澎湃着要涨潮,死亡突然让她感到无数巨大的恐怖,眯子问坐在边上给丁城城测血压的护理员:“他会不会死啊?”她问得那么小声,连自己都没有听见。
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忙碌,不再有人理睬她,她的丝袜勾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她如同一个残破的娃娃,而这时,她也是突然感到,丁城城离她是多么地遥远,他早就骑着他的摩托车飞驰在路上了,把她狠狠地甩在了后面,她将再也追不上他,
而丁城城在三天的昏迷中始终在做一个梦,他在梦中被再次带回到了一个傍晚的操场上,水泥的地板和煤渣的跑道,被太阳晒得还有余温,他躺在地板上面哭,一直在哭,在睡梦中的哭泣也是丝毫不费力气的,只是没有办法呼吸。一个女孩子蹲在领操台上面抽烟,穿着湖水绿色的印花大摆裙子,白色的吊带衫,然后她突然站起来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她的头发倔强地散着。而那把颜色黯淡的刀就插在手臂上了,有个声音在对他喊,不能拔出来,拔出来就要死掉,天忽然之间就要暗了,夜晚来临,他只看到那个女孩子的湖水绿色裙摆,离他越来越近了,他突然站到了楼顶,有一双手用力地推他,可是坠落的过程异常地缓慢,他清晰地看见地面,离他越来越近了。
丁城城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妈妈倚在枕头边上睡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多久,但是想起来,在昏迷前,他连同脚下的滑板一起从广场的台阶上狠狠地摔下来,撞在了台阶边的扶手上面,可是他为什么又开始做这个梦了,他记得他看到了谁,在昏迷中有一条湖水绿色的大圆摆裙子从他的面前一闪而过,他闻到熟悉的气味,三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操场又再次扑面而来,脑袋一下子剧痛起来,他用手紧紧地抱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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