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鹿溪
解鹿溪出生在金陵一个大商户家,是个小妾的孩子,他小娘没本事,生了孩子也没能抓住夫君的心,被其他几房妾室联起手来欺负。解鹿溪印象中的小娘就是一个心胸仄瘪,极容易被人气得心火直冒的傻女人,她没有其他小妾会用心机,被人欺负时也只能化身泼妇张牙舞爪地去与人扭打在一起,口中还时不时蹦出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脾气上来时,什么难听的话她都说得出,这样的女人,她丈夫嫌她丢人还不够呢,还妄图依靠丈夫来存活。
于是她小娘最终落得个被丈夫冷落,被妾室欺压,被邻里嘲讽的位置。连解鹿溪有时都在想,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他的母亲,太笨了,太没出息了。
他在心里对母亲有着诸多不满和怨怼。
但即使是这样的母亲,也是这个百人大家族里,唯一一个用尽全身力气保护他疼爱他的人。在那个傻女人被这个吃人的大家族活活磨尽了心力,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开始走向死亡时,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说:
“解鹿溪!你要活出个人样!要活得有出息!给娘争口气!”
解鹿溪的神情是麻木又呆滞的,他才只有八岁,还无法接受这世上他唯一的依靠就要离他而去了,泪水挂满了他稚嫩的脸,只得在母亲的弥留之际,点点头,让她安心地去了。
他拼了命地学做生意,长辈们不怎么重视他,他便厚着脸皮跟在他们后面当个小侍从。在大人们商讨买卖时,他在一旁端茶送水说好话,眼睛滴溜溜地转,就把那一套又一套话串子牢牢记住了。商人谈生意,除了货硬就是嘴灵,有时候这嘴上油滑的功夫是否熟练,甚至比那货物质量重要多了。解鹿溪天赋异禀,仅仅是两年的功夫,便深谙此道。
他那小叔叔同他一样是庶子出身,所以对幼年丧母无依无靠的他颇有同情,于是经常故意用各种由头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学做生意。
可是小叔叔也有自己的亲儿子,他们可不愿自己的亲爹对别人的儿子过分宠溺,于是有意无意欺负解鹿溪。但解鹿溪早就习惯了,他最擅长的就是应对这些。他会故意让自己在小叔叔面前被人欺负,随后自有小叔叔替他主持公道,他心里暗暗把他小叔叔当做了依仗,觉得自己占理了再露出一些可怜的模样,小叔叔就不会不管他。
可他终究还是太年幼,不懂这世间不光要讲理,还要讲人情,那些欺负他的坏小子虽然又傻又坏,但终究是小叔叔的亲儿子,他小叔叔怎么可能会一股脑地偏袒他这个外侄呢?
虽然小叔叔对他依旧很好,但这样的事一来二去,也让他们之间生了嫌隙。
解鹿溪突然明白,他小叔叔对他只是一点点的同情,那份同情可远远比不过他对亲生儿子的疼爱。
于是他一时间又像是失了家的孤儿,在这个大宅子里找不到那只属于他的房间。
他坐在天井下,看着黢黑房檐中的一方天空,他感觉自己其实就是一只井中蛙,以为自己知晓了一二道理就算知道了这世上的全部真理,还暗自得意,以为能玩弄人心,结果被玩弄的其实是他。他对自己那摇尾乞怜般的身姿感到深深地厌恶,他为什么总在自以为是,以为付出就能得到?
好像他那个傻小娘。
虽然他是如此落魄的一个孤儿,但好歹也算这大宅子里的一位小少爷,他那有着几十个孙子的爷爷去世了,还是留了一点点钱财分到了他手里。以后接手这解家商号的就是他父亲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便轮到了他们这些小辈,人人都在谈论老爷会选哪一个儿子做继承人呢?
论天资论本事,其实他解鹿溪都算得上出彩的,可这大家族里优秀的小辈太多了,就算有些孩子没有解鹿溪这么善于商道,但人家有个有背景的娘,故而他那个狡猾的父亲万不会把百年家业交给他这个庶子。
解鹿溪便也不再对家业有所贪图,小小年纪就开始守好自己的本分,主动提出要分出去自己一个人白手起家,不打扰父兄们了。
他只拿走了他小娘留给他的一份微薄的嫁妆,他的父亲还算有点良心,给了他一处小小的田产和小小的铺面,再给了一百两金子。这家族冷是冷了点,但面子上的事从不小气,毕竟他父亲做了当家人,自己儿子要独立,他不会太小气,但也不会太大气就是了。
解老爷知道自己那小儿子有能力,但他的哥哥们更有背景,不会容忍他留在解家,正在私下里商量怎么赶他出去,幸好解鹿溪自己有眼色,主动提出了独立,不用解老爷亲自开口赶人了。而且有房有地又有铺子,别人就说不了什么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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