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安侧过头,像在听什么,“早秋也来了。”
陆早秋从门外走进来,颔首道:“温先生。”
温月安对陆早秋点点头,转头对钟关白说:“阿白,来弹琴。”
这几年温月安精神不如从前好,两三年前就跟钟关白说不用去看他,钟关白已经很久没来了,再来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温月安那句“来弹琴”,跟很多年前钟关白还不及钢琴高,提着琴书来上课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楼客厅的窗边摆着一架半旧的立式钢琴,显出古朴的样子。钟关白走过去,看见琴谱架上摆着《降B大调钢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
钟关白翻开琴盖,硬着头皮弹了一遍。
温月安说:“再来。”
钟关白不敢回头,又抬手弹了一遍。
温月安说:“再来。”
琴声一遍又一遍在房内响起。
弹到第五十遍的时候,陆早秋走过去抓住钟关白的手,回头对温月安说:“温先生,就到这里吧。”
温月安抬眼看了一眼陆早秋,“阿白,他宠着你,你自己怎么说。”
“我——”钟关白低下头,“……再来。”
窗外的日头一点一点沉下去,房中渐渐陷入一片黑暗,温月安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陆早秋站在钟关白身侧,也静默不语。
房中只有钢琴声。
钟关白看不见琴谱,干净而流畅的音符却一点点流淌出来。
一遍一遍的重复,好像没有任何分别,但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一堵石墙正在缓缓裂开,碎石与砂砾从墙上不断脱落,细微的光从裂开的石壁上透进来。
被堵在石壁那边的琴声从裂缝中穿过,变成细流。石壁一点点瓦解,细流汇成了江河,奔涌而来。
终于,那座石壁轰然倒塌。
在黑暗中,钟关白的琴声像海水汹涌。
等他收手的时候,余音便如平静的大海,潮已退去,只余一丝已然逝去的壮阔。
房内寂静无声。
钟关白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练琴的时候。
在考进音乐学院之前的十余年,钟关白的放学与周末几乎都在这栋小楼里度过,寒来暑往,风雨无阻。
那些严寒的冬日,他把两只手缩在袖子里不肯拿出来,温月安便跟他说:“阿白,手指不动,是要长冻疮的。”
那些燥热的夏天,他汗流浃背地练琴,热得不肯练了,温月安便要他在书桌上拿着毛笔写“静心”二字,什么时候愿意练琴了就停笔。
温月安的时间好像是不会流动的,他院子里的残棋,房内的电视机,书架,钢琴,甚至许多琴谱都和钟关白第一次踏进这座房子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钟关白从琴凳上站起来,凭借熟悉的记忆打开房内的灯。
他垂着头跪在温月安的轮椅前。
温月安说:“荒废了两年,不要想着一晚上捡回来。”
钟关白应道:“……是。”
温月安对陆早秋说:“我管不了阿白几年了,你不要把他宠坏了。”
钟关白呼吸一窒,心痛得跪在地上不能动弹。
陆早秋应了“是”,温月安又说:“阿白心软。”
温月安从不说重话,一句“心软”已经是在说他意志不坚,钟关白怎么会听不懂。他艰难地抬起头,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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