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雪花稀疏。桥野龙一带着欧阳云月和赵姨在特勤小组掩护下悄悄转移到特种情报研究所下属的一个窝点。这里是一间主房,左右两间耳房,院落位于井字形街道的中间,从大街到这里要经过两道岗,不仅如此,房子的左邻右舍都住着特勤组人员,可谓壁垒森严。
饭被摆上桌,赵姨和欧阳云月都没有胃口,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桥野龙一没有劝,吃得差不多,把碗一推,擦着嘴,问欧阳云月,“欧阳云月同志,梁科长牺牲前曾说你有重要情况汇报,说吧。”他把手绢收起,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欧阳云月看了眼赵姨没有吱声,桥野龙一让赵姨先回避。等赵姨离开,欧阳云月这才压低声音,用手挡在嘴前,“乔副书记,我知道谁是‘佩刀’。”
“是谁?”
欧阳云月刚要说,门外传来关门声,她马上来到门口,把门开了一道缝,探头看了看,将门关好回到座位。
“乔副书记,你绝对想不到‘佩刀’是谁。”
桥野龙一瞪大眼睛,仿佛是一个正等待魔术师展现神奇的观众。
“‘佩刀’就是刘文津的大哥。”
桥野龙一怒火腾地升起,交叉的双手发出骨骼错动的“咯吱”声。不过,他内心的愤怒并没有传导到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唯有小眼珠子眯缝起来。他想了想,淡淡问道:“哦,你怎么知道?”
“我们逃跑前,我亲眼看见他到前院把草垛点着,正是趁乱我们才得以脱身,所以,我认为他是我们的人。”
桥野龙一阴沉沉地看着欧阳云月,摊开手,“欧阳云月同志,”他冷冷说道:“实话告诉你,你军统的同伴除刘文津下落不明,其余三人全部战死。”
尽管欧阳云月心里早有准备,但桥野龙一的话还是让她泪湿衣襟。她紧紧咬着嘴唇,用最大努力不哭出声。
“还有,梁科长从我那里走时本来可以有人护送,他不同意多等半个小时,说为了你的安全必须早点赶回,没想到路上被敌人暗杀。”他激动起来,把衣领扯开,“同志,烈士们的血为谁而流?”他霍地站起,“为你。四条生命啊!”他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可你呢?上午来的那两个摇煤球明明是狗特务,他们从叛徒嘴里得到暗语想迷惑你,你居然把他们当自己人,还拿刘文津的大哥来欺骗组织,糊涂啊。”
();() 桥野龙一小眼珠子瞪得溜圆,脸红脖子粗说道:“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不当场抓你?很明显是要通过你一举破获新京中共地下组织,可你到现在还不把真实任务向组织汇报,欧阳云月同志,你这是在犯罪,难道你真要让鬼子去完成‘秃鹫计划’……”
欧阳云月大吃一惊,乔副书记居然也知道“秃鹫计划”。她蒙了,乔恩发的话字字在理,句句在情,尤其得知梁赞江是为她而死,更令她有种负罪感,“乔副书记,你别说了,我……我真的不知道。”
桥野龙一走了,他认定欧阳云月与“佩刀”有关系,他没有逼供,他有办法让欧阳云月主动供出“佩刀”是谁。
西伯利亚的冬天冷得邪乎,也冷得夸张,人在这里生活,除了在屋子里也只能在屋子里,若想外出,不把自己裹成球,都不敢踏出屋子一步。
斯科沃罗季诺靠近中国边界的一个小村只有三户人家,说是村,其实住户都是当年被流放此地的白俄贵族。雅申沁科年近七十来岁,一家十口人,他既是村里的长者,也是领导者,别看岁数大,但身体健康、体力充沛,最大爱好就是在方圆两公里内下套,经常逮些兔子、狍子、野鸡,然后把猎物分给大家。
晴朗的早晨,他一如既往,背上猎枪,挎上绳索,带着四只猎犬去巡查布下的各处陷阱,在收获几只山鸡后,迈着齐腰深的雪来到林子边上,正要进去,突然,几只猎犬狂吠起来,疯了一般向前冲去,他连忙摘下猎枪,仔细一看,几十米开外一个黄乎乎的东西趴在雪地上。“不好,是老虎。”他拉开枪栓瞄准。片刻,他又把枪放下,慢慢向老虎靠近,觉得老虎不可能在猎犬狂吠中纹丝不动,到了十几米距离,这才发现那不是老虎,而是人,穿着厚厚黄棉袍的人。
他大惊,赶紧过去,把那人翻过身,感觉还有呼吸,连忙用匕首削下几根松树枝,再用绳子捆扎成一个爬犁,套在猎犬身上,又把那人抱上爬犁,一声口哨,猎犬撒欢往家跑去。
回到家,家人围上,七手八脚把那人抬上炕,又揭开棉袍,这才发现是个短发女人,而且是一个长着亚裔面孔的女人。
女人已经晕死,气若游丝,手脚、关节皆已僵硬,显然已经撑不过去。
();() 雅申沁科没有放弃,吩咐妻子脱去女人的鞋袜,拿伏特加喂女人,又让人从外端来满盆的雪,他则坐在炕边,挽起衣袖,露出毛茸茸小臂,巨大的手掌捧起一把雪搓揉女人的双脚,接着如法炮制,搓揉女人的手。
过了一袋烟工夫,奇迹发生,女人居然咳嗽起来,脸上也有了血色。
雅申沁科知道女人的命算是捡回,但还不能确定手脚能否保住,便让家人继续搓揉,自己则在一旁休息。
又过了一袋烟工夫,女人睁开眼。
“我叫雅申沁科,你叫什么名字?”雅申沁科问道。
“我叫谢廖莎。”
“你犯了什么罪?”雅申沁科在施救时,发现女人里面穿的是囚服。
谢廖莎惊恐地看着他,紧紧闭着嘴。
“别害怕,其实我也是犯人,很久以前被流放到这里。”
谢廖莎环顾四周,这是及普通的百姓家,老人态度和蔼,这让她放下心。“我是日本人。”她说道,“我和丈夫三年前来到远东做贸易,不久前,我们在赤塔被抓,警察说我们是间谍,我丈夫逃走,我被关在赤塔监狱。”她的俄语还不错,柳申科基本都能听懂。
大家面面相觑,这简直是胡扯,赤塔离这里好几百公里,一个女人,一个还是囚犯的女人竟然在冬天从赤塔逃到这里。
“谢廖莎,你如果要想获得帮助,最好还是说实话。你知道这里离赤塔多远吗?而且你怎么可能从布尔什维克的监狱逃脱呢?”雅申沁科脸上呈现不悦。
谢廖莎就是平乡加代,真实名字叫井上加代。
她不是真正的间谍,若没有战争,她现在应该是一个自由画家,来苏联纯属是为了配合丈夫不被苏反间谍机构怀疑。她爱她的丈夫,爱她的国家,被捕后,想到过死,但她没有这样去做,这倒不是怕死,面对苏联人的拷打,死其实是真正的解脱。她要活下去,不仅活下去,还要逃离这里,因为,她有了井上昭弘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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