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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成惠玥,已经死了。而栖真的心,早已葬在归来峰顶的孤坟野墓。”打断温慧妃的追忆,贺兰栖真语意淡漠,“如今的贺兰栖真,只是一位想带着愚钝徒儿归隐山林的老者。过去种种,不必惦念,请娘娘悉数忘却。”
“说得对,当忘则忘……”突如其来的岔言,并非源自慧妃,而是出于神情肃穆的昭平德妃。区别于柔情似水的温慧妃,她眸底快速闪过的一抹坚毅,彷佛在与往昔岁月作无声的绝别,“只要贺兰大人愿意归还杨昭仪,本宫不与你过多计较。”
距离我不到三尺距离,德妃倏然止步,无惧于贺兰栖真手中沾染腥红血渍的长剑,她冷眼瞥向我,“杨昭仪,本宫不愿计较你的真实身份。趁韶王、怀王二人的亲卫禁军仍未集结北宫门,只要你肯自己走回甘露殿,漏夜离宫之事,本宫既往不咎。”
不愿事情越闹越大,我仰起脸直视眼前男子,“师父,您放我下……”
“笨徒闭嘴!”冷不防打断我的话,贺兰栖真扬了扬剑眉,勾弯了唇角冷笑,“静华,二十七载不见,我还以为你依然艳绝六宫……殊不知,比起记忆里的小丫头,你明显沧桑了许多。就连精神气儿,也不似往常活泼可爱,仅余木呆。”
昭平德妃愣住。
无辜地眨眨眼,他嗤笑着长叹一声,“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我尚未老朽,你却似桑榆暮景般倦态尽显。莫不是,算计催人老?”
皱了皱眉,德妃不愠不恼,反而心平气和道,“栖真,不论你是否心存怨恨,抑或想找我复仇……总而言之,只要你肯罢手离去,本宫绝不阻拦。”
置若罔闻她的警告,贺兰栖真依然笑得灿烂,既冷漠讽刺,又似无心提醒,“静华,你惟一不变的缺点,依然是喜欢凌驾他人意愿……是对小伎俩过于自信?抑或是蠢钝不自知?想当初,芳华貌美的你都杀不了我,如今人老珠黄,还有本事赢我?”
沉稳镇定的德妃,黛眉间倏然多出一丝飞快的错愕。
“请教娴德妃娘娘,你是否还记得二十七年前,廷尉司狱房失火疑案?”话锋蓦地一转,贺兰栖真凛然了神情,“北狱七所的门窗,被人无故封住,以至四位神捕身陷其中而不能逃逸,究竟是何人所为?”
讷讷地凝视着贺兰栖真怀中的我,德妃话语稍窒,“我……”
“二十四年前,容成惠玥前往卧佛寺参神拜拜,却失足滑下山坡导致早产。此事,又是何人所为?”浑厚的声音几乎是在叹息,贺兰栖真似笑非笑,“六年前,容成惠玥久染风寒不愈,经御医查证,贵妃汤药里竟掺有附子——居心叵测之人,究竟是被圣上廷杖二十棍的温怡宝,还是躲在暗处偷笑的昭平静华?”
“此话当真?!”异口同声的质问,出自于引领亲卫禁军匆忙赶来的韶王拓跋信陵、怀王拓跋平原。两位皇子浓眉微皱,而溢淌于俊颜的神采,除去凝重,只剩震惊。
懒得回答,贺兰栖真兀自侧过脸看向温慧妃,柔缓了嗓音,“宝儿妹妹,必要时刻,可以严刑拷问你的贴身太监小灵子——当年,身兼御药房杂役之职的他,其亲生父母,究竟有无被德妃娘娘挟持?”
心,瞬时漏跳一拍。我余光瞥见,昭平德妃早已面色惨白。她藏在宽大衣袖里的右手,虽紧握成拳,亦在无法自持的颤抖、轻栗。
摇摇头,贺兰栖真转向杨延风。
目光反复逡巡,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风三少的相貌衣著,从容不迫道,“年轻人,你是新任威武将军?趁慧妃、德妃二者现身于此,你不妨斗胆问问,在皇帝面前称赞杨排风温婉贤淑、可册封昭仪以示嘉许的宫妃,究竟是哪一位?”
下意识地,杨延风与我四目相对,错愕。
“仁怀太子、长乐郡主、威武将军府几十条人命、包括奄奄一息的圣上……无数条人命,究竟在被谁恣意枉顾?”云淡风轻的诉说完,贺兰栖真搂紧了我,而清洌目光,不经意停落在平原君身旁的贺兰芮之,“芮之,我的侄儿,听说你是继任廷尉监。既有缘相聚,二叔想问问你,依照北秦律令,德妃娘娘能否判五马分尸、连坐九族的大罪?”
贺兰芮之抿着唇,并未答话。
然则下一瞬,几支疾速射来的锐箭,突然朝我袭来,若非贺兰栖真避闪及时,我险些被箭矢射中左胸要害处。
“贺兰栖真挟持杨昭仪在先,出言不逊侮辱本宫在后,其句句挑拨皇族和睦,险恶用心昭然若揭!”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昭平德妃眯起双眼,“左右金吾卫听令,谁能取贺兰栖真项上人头,定官升二品!”
缓慢侧过脸,她直视并未轻举妄动的韶王、怀王,淡漠笑,“二位皇子,深更半夜,你们擅自引领亲卫禁军入宫,是想谋朝篡位?抑或是协助本宫,诛杀佞臣贺兰栖真?”
稀奇,丘陵君与平原君面面相觑,竟同时沉默不言。
“二位皇子知晓回避,亦能证明你们恭孝有礼、懂得谦让本宫三分。”满意颔首,德妃看向杨延风,冷硬嗓音稍有放缓,“昭仪杨排风擅自离宫,理应处死。敢问杨将军,你是想亲自护送亲妹妹回甘露殿?抑或打算亲手结束她性命?”
坦然镇定的答,杨延风的语气里并无任何犹豫,“末将,仅希望妹妹平安无事。”
“杨将军懂得自保,并非坏事。”毫无情绪起伏的冷叹,昭平德妃当机立断,“左右金吾卫听令,所有箭矢,只可瞄准贺兰栖真,不能伤及杨昭仪。”
话音刚落,无数箭矢若连珠般,首尾相连相继射出,好像流星划过天幕,又似铺天盖地的飞蝗。而我聆听到的,是箭矢与空气摩擦时,令人耳膜生疼的尖锐啸响。
冷眼旁观着他人的回应,贺兰栖真眉间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漠然平静的俊颜,透露出莫名的、难以言喻的诡异。
胆小如我,恐惧难捺得瑟缩了身子。然则眨眼须臾,贺兰栖真却扛着我,轻松跃至高墙檐底。身影灵活的他,竟难以置信地在箭雨之间曲线式穿插而行,每一道箭气似乎都能射中他,却幸运地,与其擦身而过。
眼看箭矢越来越密集,师父手中那柄沾染鲜血的长剑,亦在剑光流转。层层叠叠而起的汹涌剑气,劈开无数朝他胸前射来的羽箭。偶或,几支零星箭矢,被强劲的剑气反击出去——不期然,命中了站立在原地,神情呆愣的温慧妃。
怔怔地仰起脸,她目不转睛凝视贺兰栖真怀中的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诉说什么,却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面。从她腹部汨汨流出的腥红,染污了她的长裙,宛如寂寞无边的深宫岁月里,最后一抹情潮翻涌。
然而这一幕,被全神贯注格挡羽箭的贺兰栖真,无心错过。
“栖真……我、我……”痛苦的喘息着,她在嘶哑轻唤,断断续续语不成句,“我真羡慕她……惠玥,容成惠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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