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下午三点,我两个伯父前脚刚进屋,我大奶奶劈头就问:“茅根,烘糕呢?”
问完,我大奶奶脸上带着几分灿烂的笑容,还带着二分狡黠。
“烘糕?”我大伯父茅根,哭笑不得。当时叫我买烘糕,不过是哄哄尚未成年的黄连,一句戏话嘛!未必真当要我买?即使要买,我大伯的口袋里,半个铜角子都没有,拿命去兑换吗?
看到茅根的窘样子,我大爷爷笑得像行云流水。我二奶奶揭开了谜底:
“大侄子,你会不会听话呀。你堂客黄连,有喜了,你要升级做爷老子了!你连一盒烘糕都舍不得买,你还好意思吗?”
我大伯父茅根一听,立刻喜上眉梢,抓住黄连的小手,黄连的脸,像泼了猪血一样,鲜红鲜红,转身往房子里跑。
我的两个爷爷,两个奶奶,随即开怀大笑。
我二伯父瞿麦,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边正好是两盒烘糕。
“咦?瞿麦,真是看不出来,你一个门高树大的男子汉,还有咯样细的心思。我大奶奶接过烘糕,表扬我二伯父:“你那对象,杜鹃,遇上你,真是好福气。”
唉唉。杜鹃好不好,不提也罢。
我二伯父心里想:杜鹃她娘,不晓得是前世造了什么孽,生个儿子杜仲,长不像个冬瓜,短不像个茄子。关键是,脑壳里装的,就是一壶豆腐花!指东,就只晓得往东;指西,就晓得往西,不晓得转半个弯子。整日里,只晓得傻乎乎地笑。唉唉,三文钱买个烧饼,不晓得分厚薄。
拿自家青葱一样的、水灵灵的妹妹,夏枯,嫁给这个九九十足的蠢家伙,换来杜鹃,做自己的堂客,我瞿麦,不是害妹妹一世,于心何忍呀。这个扁担亲,不兑换也好。
木贼的鼻子,比他大姨娘金花家养的黑狗,钱褡子还灵。闻到烘糕的香味,冷不防蹿过来,从大外婆手中,抢走一盒烘糕,抢走还不算恶劣,恶劣的是木贼马上烘糕捏碎,一边往外跑,一边将烘糕往嘴中狂塞。
我二奶奶顿时大怒,骂道:
“木贼,你这个贼牯子,土匪,强盗!你前三世没吃过东西?分明是阎王老子放出来的饿死鬼!”
我二姑母银花,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只好把木贼寄养在外婆家里。
我大奶奶说:“细人崽,不懂事,好点吃,还可以理解,动不动去抢,去夺,分明是土匪行为。茴香,你不要掼着他,该训的就训,该骂的就骂,该打的就打。细来黄拐竹,老来不能曲。教训后代,要趁早呢。”
我二奶奶说:“嫂嫂讲得对,细人崽,得病牵花起,做贼偷瓜起,不能掼坏了明堂。一旦掼坏手脚,到长大了,不晓得会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我二爷爷从神龛上,取下教训崽崽女女的法器,一把捆成束的黄荆条子,去追木贼。哪晓得木贼比黄鼠狼还机灵,比杨三织匠织布机上的梭子还快,早就不见了人影子。
我大爷爷话了:
“算了,老弟。纵然你自己前屋追到后屋,你也追不上他。而自己却累了。小毛孩子,该教则教。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不急于一时,暂且莫吓坏了他。”
木贼钻到西阳河堤的冬茅丛里,吃完烘糕,肚子胀得像个南瓜。
钻出冬茅丛,木贼四下瞧瞧,并无我二爷爷、二奶奶的人影,放心大胆往添章屋场走去。
妈妈说过,河里的水,是生水,生水里边有吸血的虫子,喝了生水,会得胀死症。最好是溜回家去,偷一碗茶水喝。
“呯!”
“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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