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为这事纳闷,不过他既然先扯开了,我忍不住就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只看到你小妾,你妻子呢?”
信雄在画布后闷声回答:“她自杀了。”没等我问为什么,他自己先说道:“我老爸打算进攻某个敌人,一时又腾不出手去打,就让我去迎娶敌人家的女儿来当正室搞‘和亲’,还去那边做了养嗣子,忍受数年终于继承他们家,当了娘家的家督之后,我们还经常一起组队玩球,然后瞅个隙儿我就将岳父及他家一门干掉了,我老婆也自杀身亡,从此我就完全取得娘家的势力,却又总是被老爸埋怨我不该杀害自己妻子娘家满门。虽说结果差不多一样属于斩获了丰收果实,不过跟我父亲当年比起来,画风确实还是难看了些。他占领娘家只需要干掉他岳父的儿子,替岳父报杀身之仇就行。老爸就是老爸,吃相比我好。在吞食娘家方面,其实信包吃相最好看,他长的那样帅,都不需要杀谁就搞定了。不过有乐是决计不敢干掉他妻子娘家的,他老婆那些兄弟亲戚什么的还很会生小孩,越生越多,再过几年眼看就要把大草城占满了,你都没地方坐。正好要打仗,先让他们去当炮灰,顺便消耗掉一批男丁。对了,你知道‘丁’这个字像什么物事吗?”
我听得迳自摇头不已,又奇怪的问道:“为什么你们总是爱吞食娘家呢?”信雄含着画笔想了想,抽出笔转动,说道:“想是因为我们家男孩多,而且长相普遍比别人好看,加上气质优秀,各具魅力。所以就总是容易吸引娘们儿家纷纷来飞蛾扑火,自投罗网指的就是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女人了。”
我蹙眉道:“你不是还有个会画画的小妾吗?她怎么不怕娘家被你灭掉?”
信雄吮着手指说:“哦,她呀。是我从信孝那里硬要到手的,原本是他某个老婆那边陪嫁来的侍女,我看她画画很赞,就非要不可。信孝拗不过我,就只好给我了。听说她娘家那边没剩什么人,而且她爸爸是教书的,又穷,不担心被我去灭掉。除非我发现她娘家的藏书很值钱……”
我郁闷地望着这个大脑袋的家伙,又忍耐一会儿,听见他在画布后边说:“你可不可以除掉一边鞋袜,捋起裤腿,然后伸出来,让我画你的坐姿……”我再也忍不住,走来一瞧他跟前的画作,不禁奇道:“咦,你画的是谁呀?”信雄得意道:“我啊,好不好看?”我纳闷道:“你让我去那边坐了半天,你就画你自己?”信雄指给我看,笑道:“没有啊,我画你的脸,然后巧妙拼贴在小妾给我画的身体上。最后合起来就变成我足以流传后世的俊美肖像了。”我蹙眉道:“你把我的脸画在你没穿衣服的身体上,还躺成这个姿势,而且有个伸长脖子的小乌龟在下面,这让我很无语,你知道吗?”信雄笑道:“先前你跟恒兴在草丛里躺成那种姿势也很让我无语呀。我这个高雅多了,你怎么不说?”
说着,拿出个大喇叭,朝我耳朵叫嚷:“我是高雅的!”
我忙不迭地躲避到门外,脚下吱咦一声打滑,出来踩着满地油,摔在门边扭伤了脚踝。信雄连忙抢来捏着脚说:“没事没事,幸好我已有经验,毕竟先前小妾滑摔了许多次,全是我自己搞定的,都不需要去看大夫。”说着,脱掉我的袜子,捏得我死去活来。
信包路过门外,脚下吱咦一滑,差点儿摔在廊间。仗着身手了得,堪堪拿桩站稳,转面看见信雄的举动,就啧一声说道:“茶筅儿你在干嘛?不要玩你小婶的脚。放开!”
信雄兴致勃勃的道:“我没玩婶婶之足。”信包啧然道:“我亲眼看见还有差错?你仍在拿着,立刻把你的肥手挪开!你婶婶之足是你玩得的么?”信雄眉飞色舞的道:“她崴了脚,我是帮她疗伤,顺便来个足底按摩。你看婶婶很舒服……”
其实我差不多要昏厥了,听见信包训斥他侄儿道:“舒服也不能多摸。你小叔领她回家,即使要当侧室,从此她也该算你小婶,她之足岂是你能摸得的?辈份明摆在那儿,还没大没小!我告诉你爸,有你罪受。”信雄忙缩手道:“先前我看见恒兴摸过了怎么办?”信包皱眉道:“那是恒兴有毛病,你别学他。那家伙从小就异常!”
随即看了看我足踝,轻手握住,左右一扳,放开手说:“没多大事儿,起来走走就好。”
我来回走了几步,忍不住小声问信雄:“为什么叫你‘茶筅儿’?”信雄朝我挺了挺胸,展示他的肌肉,说道:“那是我幼名来着,因为头发像茶筅一样而命名。不过如今早就不像了,名号还跟着。你有没幼名?”
我想起了小时候,不觉抿着嘴微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信雄半褪的裤子就掉了,连忙背过身去费劲地拉回股上,不过仍有一半股沟儿随着肥肉绷露在外。
信包训过侄儿,转面看见我在门边穿袜,他皱着眉头低哼道:“有乐要去打仗了,这会儿忙着练习作战,你不去给他打气,却在这儿跟小侄儿辈厮混,未免说不过去吧?”
我才懒得给他去打气儿,鼓动别人打仗呢。即便挨批之余,我也不愿跟有乐兄长多争论,只穿好鞋袜,起身活动腿脚,头没抬的道:“有乐说他只有一个家臣。怎么去打仗啊?”
信包摇着头说道:“别听他瞎说。他何止一个家臣?领地他也有,只不过他从来不理事情,搞不清状况而已。许多事情都靠人家替他打理,我都没少帮他忙活儿看帐薄查出入什么的。其实他妻子和娘家人一直帮他撑着家呢。你要跟他过活,有你受的。说穿了就是去替他干活,他从不管事,什么也不干。我看就算上了战场,他也是什么都不干,不信你去操练场看他在那边干什么?”
“对呀,他在那儿干什么呢?”我随信雄去那边的时候,一路上就越想越好奇,到那儿一看,没什么人影儿,只见有乐披挂光鲜铠甲,骑着一匹看起来也没什么经验的小马,同两三个跟他一样显得百无聊赖的家伙在空荡荡的旷地上发呆。他坐骑旁边有些小鸡小鸭悠闲地走来走去。弓箭扔在一边,几个小孩子在箭靶前面跳绳玩耍,跑马道上却有个光身的幼童仰着肚皮躺着打呼噜,由于不被打扰,似乎睡得正熟。
看到那个名叫季通的人蹓跶过来,有乐已憋许久,没等他走近就急着问道:“搞什么啊,许给我的千军万马呢?让我在这儿干等半天,没等来一个兵……”
季通皱着眉抬脚跨过那个躺在道上打呼噜的幼童,说道:“还没开仗呢,叫那么多人来干什么?其实开仗开的是饭,打仗拼的是钱粮,一个人一天吃三顿饭,按每顿四两计算,平均每天吃去一斤二两米饭。你算算看一千个人每天吃掉多少粮食?这一开工,花的都是钱啊,老板!”
有乐郁闷道:“你们把我忽悠上马了,然后跟我计较开工的成本,是不是预示着到时候许给我的兵马要缩水多少成啦?”季通皱着眉瞅着地上那个打呼噜的幼童圆乎乎的肚皮,头没抬的说道:“我看应该不会严重缩水多少。就算减掉一半,只要给你剩下的都是精兵、老兵,这仗还能打。打仗不是靠人多就行的……噫,这小孩儿真好玩,谁家的?你看他的大肚皮,多像一个躺着要被你家那谁解剖的青蛙。”
一边说,一边招手,指挥人搬来装备,其中有两个头盔很大,几个人抬着小心翼翼地跨过那个打呼噜的幼童。有乐看见就懊恼道:“谁给我弄的头盔搞得这么大还这么沉重?有必要搬来这么大的一对牛角安装在上面吗?压到我都要死了,还打什么仗?”季通在那大肚皮的幼童身边蹲下观看,头没抬的道:“看着挺唬人呀,想威风就要忍耐,你若戴不动就换那个雄鹿头盔试试看?”
有乐不禁失笑:“你们把整个鹿头割下来挖空心思做成头盔这个想法是很惊奇,然而那对鹿角这么巨大,还左右开叉,我顶到头上还能骑马走多远?况且这个目标太大,容易被人乱箭射死。不如我还是回家拿一顶草帽戴着算了,反正我本来就是大草城城主,弄点花花草草就可以了。对了,我自己的旗帜要山茶花作徽标,就用我喜爱的那个品种,将来我死了,你们一定要记住提醒后人给它取个别名叫‘有乐’来纪念我……”
季通冷笑道:“旗上放棵青菜不更好?”有乐下马说道:“瞧你说的!宅在家乡太久,没见过许多各式旗帜是不是?赖乡,我告诉你,人家花样可多了,比如三河那个家康是葵,忠世是蝶,忠佐的旗是一个饼,甚至还有人用昆虫,包括毛毛虫……总而言之,再拉风都有!张扬个性、凸显自我,才适合我们所处的文艺复兴时代风格。”说到高兴处,抬手同迎面走来的信雄互拍一掌,齐道:“吔!”
随即看到信雄身后数人抬着的巨大头盔,有乐不禁咋舌难下:“哇啊,你头上顶着这个东西去战场,不用带兵,光凭这左右开弓的帽子,我看都能横扫千军了。只需要大脑袋这么一转一转,就扫来扫去,谁也近不得你身……”
信雄光着膀子挺胸道:“不是,这顶帽子是专程做来赠送给你的,我自己那顶更大更拉风。并且还准备在上边嵌塑我侧卧的金属形象,整体比例是一比一。下次我去打仗,我就顶着我自己上战场,很快大家就都认识我了。越想越忍不住,我马上就去打伊贺,回来再告诉我父亲也不迟……”我们以为他说着玩的,哪料还真就没有得到他父亲信长的允许竟擅自进攻伊贺,不但惨败,还遭到信长的斥责。类似许多这样的事迹似乎足以充分表明,信雄不擅长战事。后来我还发现,他其实擅长闹乌龙。谁若跟他组队是一定会被出幺蛾子的。
有乐把信雄拉到一旁问:“戴这么大的帽子不摔,有什么诀窍?”信雄挺胸展示胸肌道:“容易呀,你回去问那个谁……信澄从航海家那里收来的那个谁,就是爱跟我爸那个黑皮卫士弥助一起厮混的那个谁来着?给他养骆驼那个家伙你有没见过?让他妹妹教你怎样头上顶许多碗走路,或者顶一个装满水的大澡盆,甚至大水缸。总之,练着练着你就会了。最后你可以顶全家人在头上走路也不会摔。”
或许有乐真的这样练过了,后来在关原大战中,他戴着一顶很拉风的大帽子出现在激烈厮杀的战场上,骑着马率领宗三郎去可歌可泣地杀死他的朋友。
不过我去他家那时还没想到他后来会这样。他那位哥哥在世的时候,他们家充满了生气。
由于有乐被迫要去打仗,那些天他心情不好,很容易生气。信雄光着膀子展示了半天肌肉,他也没看一眼,转面迳朝跑马道那边发怒道:“赖乡,你干嘛蹲在那里捡根小树枝伸去玩八郎的肚脐?他家没人在咱们这儿,搞他哭了怎么办?”季通忙把小树枝从那幼童脐下移开,笑道:“哦,他就是那个送来咱们这儿当人质,然后成为秀吉养子的几岁小孩儿?”
有乐哼了声,跨过那个仰着肚皮打呼噜的小孩,抢下树枝折断扔掉,说道:“人家爹妈都不在这儿,就他一个儿来当人质,你不要弄他又哭。别看他还小,他也有自己旗号的。而且他的旗号更有趣,只是个‘儿’字,扛起旗来令人捧腹之余,让你看着又莫名心酸。”
季通蹲在那仰睡的幼童身边,啧啧称奇道:“这也是你的兵?他还这么小,秀吉就派来跟着你操练了?”有乐跨过那幼童的肚皮,说道:“猴子让他来给我喂马,顺便跟随伺候。你别看他这样,其实已是我们家的家臣身份,上战场他也得跟着扛旗去,说是要给他家里挣面子。他的‘儿’字旗在油菜地那边插着,你自己去看。旁边那堆是秀吉老婆宁宁做给他的新衣服,不要踩脏了。”
信雄转身一见之下,亦觉那个幼童仰躺的形态可喜,咦了一声,顾不上挺胸脯摆姿势,也忍不住蹲过来瞧,并且顺手从地上捡了根小树枝,伸去逗弄那小孩儿脐下之物。有乐回头看见,不禁恼道:“信雄,刚说过不要逗他,你这茶筅头又来玩弄!”
当时没人看出这个躺在那里被人玩弄的小孩儿便是日后的“五大老”之一,年纪轻轻就与家康、利家、景胜、辉元这些威望显赫的人物并列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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