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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带钱,结果公交师傅说‘没带就没带吧’直接就把车开走了,没赶我下来。”
端午吃得一脑门儿汗,创可贴的一端掉下来了,她顺手按回去,但因为是放了很久的劣质创可贴,掉下来就粘不回去了,端午试了两回未果索性撕下来直接扔进纸篓里。本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擦伤,只是她收拾好屋子后想洗头,怕碰到水,所以找了创可贴贴上的。
周衡越过方桌碰了碰端午额头上干涸的血迹。他想叮嘱端午,以后出门要记得带钱包和手机,什么情况下都要带,结果,却轻声道:“端午,其实,是可以同居的。”
端午好不容易叉起的小笼包没来得及塞进嘴里,“扑通”,落进粥里了。
周衡看着眼前要到五月份才能成年的端午,面色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依旧继续道:“我是指你高中毕业以后。如果你不愿意回聂家,也不愿意一个人在上饶街住着,那你可以来跟我一起住。晋市的两所本科院校,晋师大和晋科大,我住处都有地铁直达。”
端午揪着自己红得好像给烙铁烙过的耳垂,把脑门儿往桌上轻轻磕了磕,跟着,两只眼睛刷得抬起,亮晶晶地望着周衡。
“那如果有了孩子怎么办?”
周衡顿了顿,难以控制地想起端午那句非常异曲同工的“刚刚交往就去见家长会不会有点不合适”,他没有跟端午解释在她大学毕业之前两人之间什么都不会有,只是在她肩膀上拍了怕,拍完,有点意犹未尽,于是起身越过两人之间的碗碟在她嘴角轻轻一碰,出去买单——只有服务台的小姐看到周衡眼里悄然炸开的笑意。
端午脑容量很小,一般装得下这个就装不下那个了。她只在洗漱后闭上眼睛的最开始十分钟里忆起了聂奶奶眼里的厌恶和聂明镜打着石膏的脚踝,前者让她头皮发麻,后者让她心有余悸。跟着,重点就落到周衡身上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周衡以前抱她的时候总是有种抱妹妹的感觉,但是最近一个来月,最明显的是今天,他抱得特别瓷实,端午隐隐感觉胸痛。
周衡深夜打电话给秦徽茵。他知道秦徽茵最近在追一个美剧,美剧逢周六日凌晨准时更新,秦徽茵是急性子,总是等不到第二天睡醒再看。
果然,电话那端秦徽茵清醒得很。
周衡盘膝坐在床尾,眼睛望着对面大楼里一扇扇或明晃晃或黑漆漆的窗户,脑海里却是上饶街端午走进去的那个空荡荡的没有人气的二居室,他低声问:“妈,你以前跟我说,要是我真的跟端午交往,你乐见其成?”
秦徽茵一愣:“是的,我说过。”
周衡顿了顿:“这事儿成了。”
秦徽茵:“什么?”
周衡:“你明天要是有空就去趟聂家吧。”
秦徽茵:“什么?”
端午请了周一的假——不请假也不行,她连课本都没带出来——去医院接了聂明镜,然后顺理成章地跟着聂明镜一起回了聂家。
聂明镜直接放假,不需要再回G大了,端午早晚能在饭桌上看到聂明镜,感觉在聂家的日子好像没有以前那么难过了。两个礼拜后,本市一高高三年级开始期末考试。最后一科考试结束,高三迎来了中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腊月二十二到正月初八,共计十六天,缩水版的寒假。
端午放寒假的第二天,聂明镜毫无预兆地带着她住回了上饶街。
——所谓的毫无预兆,是端午的感觉。在端午去上学、去睡觉或者去逛街的时间里,聂明镜跟面色越来越冷的聂奶奶有过无数次的争论。其实,聂明镜未必不知道聂奶奶当端午是她高质量人生里的短板所以吹毛求疵,聂奶奶未必不知道聂明镜是对的端午是无辜的,尤其是在周衡前些天正式登门表示跟端午“正在交往中”之后。但祖孙两个的性格实在太像了,只要坚定了要对谁好或者要对谁坏,谁都不能说服,谁都不能动摇。聂爷爷根本没法调停。最后的结果就是,聂明镜无计可施索性直接威胁:反正奶奶你有两个姑姑有江寒江宜陆双溪,你既然不差端午,应该也不差我。聂奶奶摔了两个纸镇血压飙升。
聂明镜回到上饶街的当天就指挥着端午跟着李一诺和李一诺妈去超市买年货了。腊月二十三在有些地方是个比较隆重的小年,大家要围炉团圆,而在晋市以及周边地市只是个比较普通的祭灶(在这个地界,元宵节被称做小年),但也预示着农历新年要开始倒数计时了,这一天起,大家要开始采买年货。端午在李一诺妈的指导下买了烟花爆竹、年画、各种果蔬、各色糕点,要结账的时候,狠了狠心,跑回肉类冰柜那里称了十来个鸡翅、半只乌鸡和两斤猪骨。
李一诺妈是深知端午的厨艺的,她刨了刨端午的购物车,直接道:“端午,你不要买这些现成的煮肉材料,这些煮出来不好吃,我家里有自己做的,晚饭时你来拿。”
端午点点头,立刻把那袋看起来很像枯树皮的调味料放回货架。
当天晚上端午哼着歌非常贤惠地做了可乐鸡翅,炖了乌鸡汤和大骨汤。她把一切端上桌后,很有成就感地看着聂明镜,巴巴等着聂明镜一一品尝再给个评价,结果聂明镜只愿意试试可乐鸡翅和大骨汤,并矜持地分别给了“不错”和“有点咸”的评价。
端午越过半张饭桌盛着乌鸡汤碎碎念:“好可惜,这锅乌鸡汤是我厨艺的巅峰,你看看这肉,我炖的简直是入口即化,黑皮是丑,但它香啊……”
聂明镜嚼着米饭,无动于衷。
端午跟李一诺在一起,由于李一诺想法太多,嘴皮子也利索,端午一直是个倾听的角色。但跟周衡或者聂明镜在一起,由于这两位都有点惜字如金的意思,端午就渐渐有了话唠的倾向。
“……就是去年刷的致远楼嘛,刷成了青色,虽然是比以前漂亮,但是寓意不太好。有一回爸爸去学校接我——你跟爸爸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有手机的——他打电话问我在哪个楼,我说我在青楼。结果我出来的时候,他笑得都不行了。我们年级的人都这样叫,大家故意的,校长和班主任管不住。”
聂明镜默默听着,偶尔在端午刻意留空的两三秒里点着主题问一两句,能让端午继续唠叨下去。端午以前总是刻意避开端曼曼,但这夜就没有了禁忌,很自然地就跟他提起端曼曼,当然,也问了聂明镜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聂明镜如实地表示自己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早逝的邓忻了,只隐约有个很爱笑、走路很轻巧很快的印象。
两人聊着聊着,窗外开始下雪,端午打开门灯,跟聂明镜并肩看着暗夜里在空中盘旋的雪花。端午喜欢冬夜,讨厌夏夜。冬夜,当然,是不刮风的冬夜,总是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而夏夜就很浮躁。端午仔细回忆了一下,关于冬夜的记忆也总是好的。一年前的冬夜,聂明镜毫无预警地推门出来,他咳嗽着走向她,再不由分说地握着她的手腕往回走;一个月前的冬夜,周衡靠着车身,眼里藏着笑意,问她愿不愿意留在本市。而关于夏夜的记忆也总是糟糕的。去年的一个夏夜,端曼曼告诉她,婚期已定,她愿不愿意都得跟着离开上饶街搬去聂家;今年的无数个夏夜,她独自在黑暗里痛哭,死去活来的,生物钟好像也乱了,有时候到凌晨四点都睡不着,有时候能睡一个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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