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柳树下的长凳,葛升卿坐着。永季坐在他身边。白天他不被允许进学校,晚上才能来。
那些孩子不像从前那样,如同一群小麻雀般依偎在他们的身侧,只是安静地站在对面。
——在白仙娘娘每月来癸水的那几天,人们都会把她供奉在庙里,做七天七夜的法事;法事只能男人进,不许女人进。村里的女人,从幼到老,都在宫外磕头,不能踏过宫门槛。
就这样过了七年,那些肥美的乳汁将白山村喂养得白白胖胖,村里连条挨饿的狗都没有。女孩十五岁了,在她十五岁之后的第一场供奉法事上,那队白袍子又来了。
但这次不是深夜,而是正午。
在白炽的日光下,白影出现在白仙宫对面,隔着香火影影绰绰。在纯白的影子上,一抹嫣红尤其显眼——为首的人手中拿着一件红嫁衣,鳞珠绣凤。
下一刻人影白日化烟,只有那件红嫁衣留在原地,竟是一张血红的大蛇皮。
突然庙里传来咯咯笑声——少女坐在神台上,咬紧牙关,脸绷得紧紧,发出皮口袋被拉扯时的嘎吱声。脸皮鼓起、瘪下,眼睛突出又凹进,全身都使尽了力气,牙关咬得叽叽作响……
只见一道裂痕从她天灵盖出现,赤红红的肉身子撑开头顶从皮里弹跳出来,瘫在地上抽了抽;白袍人从香火烟气里四面八方出现,把红嫁衣朝还在动的肉身子上一披,将她抬了起来,吟诵着远行无踪迹了。
此后,白山就一落千丈。适合栽种的土地越来越少,天灾人祸越来越多……随着外界的战乱纷争、时局更替,这里就像是被世人遗忘了。
葛升卿看着黎子薰的双眼:小薰,你觉得是为什么?
黎子薰没说话,他的眼神、很多孩子的眼神,都落在葛升卿的脚边,落在掩埋黎慧慧的泥土上。
葛升卿点了支烟。他很少在孩子面前抽烟,今夜是个例外。
——聘礼。他说,有人觉得这个故事,说的是聘礼。
女孩子快要饿死的时候,山神给了她一条红鱼充饥。吃下了山神的聘礼,她就拥有了哺乳万物的能力。
但收了聘礼,就等于定下契约,要按期嫁给山神。她原来要抚育的,是她与山神的后代。
但是村民强行留下她,扣押了山神的新娘。也许在他们看来,几年的时间十分漫长,但在山神眼中不过一瞬;它小憩片刻,把这事短暂地忘了,等想起来后,就派自己的使者前去迎亲。
听到这里,周小秋忽然开口了:老师,我外婆不是这么说的。
周小秋:她说根本没有什么白仙娘娘,是本地人为了卖保健品编造出来的。
夜风刮过院落,黑柳摇动,在地上留下无数鸡爪似的黑影。葛升卿微微笑了,吐出一口烟,眼神在烟雾后模糊。
葛升卿:小秋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个故事本身是有的,主角不是白仙娘娘罢了。
葛升卿:当年从白仙宫改建学校的时候,在这棵柳树下面挖出过很多白骨,但专家看过,确定都是先人的遗骸,于是就地掩埋了。
葛升卿:全是百年前女孩子的白骨,密密麻麻填平了一个大坑。没人知道她们是谁,没人知道她们为什么被埋在白山。也许山间还有许多这样的白骨坑,只不过没被发现。
他把烟头熄灭在长椅上,唤来黎子薰。
葛升卿:这个传说的街尾,有个叫黎十一少的人出场了。据说他是白山县黎家的先祖,你听说过吗?
黎子薰唔了一声,从前听爷爷讲过。
——女孩死后,她的弟弟为姐复仇,跟着那群白衣人进了深山。孩子深入山林,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步入浓浓的山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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