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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弄堂风波（第2页）

每天早上，汪家好婆欢喜着兰花指，捏油条，啃得滋味，在弄堂里兜兜圈子，常常靠到家门口头问一句：“吃早饭。”

弄堂里家房间普遍都小，一望进去，一览无余。弄得主家只好讲：“汪家好婆，阿要进吃一口。”

汪家好婆正好接上去讲：“只胃只配吃梗米加把糯米烧出泡饭，软绵绵，吃下去才惬意，否则事。”

底子年代，梗米、糯米金贵，难买到，汪家好婆儿子在进出口公司做生活，样样东西都买得到，所以听汪家好婆一讲大家就仰，羡慕得得了。一定会恭维一句：“汪家好婆，福气！”

汪家好婆当然受用，心意足地到下一家家去看看了……

过辰光一长，大家也就听出了弦外音，觉得汪家好婆其实在甩派头。当然，条件好，甩甩派头也啥闲话好讲，侬想听就听听，想听就跑跑开，就当听见，大家和睦相处。讨惹嫌汪家好婆欢喜作别。你看，汪家好婆一边讲，一边睛一定要瞄向对门口，泡饭正吃得风生水起黄伯伯一家门，话讲得蛮难听：“啧啧啧，吃顿早饭吃得像摆摊头，清汤寡水籼米泡饭吃得像强盗抢……”

其实，汪家好婆和黄伯伯间也啥大过节，常常点小事体，闹摩，比方讲，黄伯伯房子小，在门口头搭了只灶披间，讲起叫灶披间，实际上就只好放只煤球炉子棚棚，再讲，弄堂里搭灶披间也黄伯伯一家家。过小管小，占了弄堂一块地方，一早起，要在门口放只小台子吃饭，汪家好婆就在黄伯伯对门，每天要在弄堂里兜兜圈子，一出门就路过黄伯伯门口，弄堂本就窄，现在要侧转身体再过得去，汪家好婆又胖，前一腔刚刚小中风大愈，一側身体走路，就大喘气，天长久，心里就窝涩，熬牢要朝黄伯伯翻白，讲闲话也比较难听了。

黄伯伯心里当然明白，只要看到汪家好婆指指点点腔调，远远听到片言只语，就晓得汪家好婆在作自己，再加上，前两天，弄堂干部过了，讲：群众反映，灶披间妨碍走路，要拆掉。煤球炉子只好搬进房间里去了。黄伯伯想想去，认定汪家好婆去反映。真饱汉难知饿汉饥，侬想想看，黄伯伯小房间里搁了双铺，要像唱戏一样，用旧单隔一个夫妻两悃觉地方，转身立脚地方也了，再搬进一只煤球炉子，冬天搭搭过，一到热天，房间里像只炉，烧顿饭，赤了膊，穿条三角，汗水会淌淌滴，像落雨一样，睛都睁开。幸亏小赤佬懂事体，用蒲扇在身背拼命扇，扇得黄伯伯泪也出了，心里算点宽慰。所以一想起拆灶披间事体，黄伯伯就会恨得牙骨。

其实黄伯伯真错怪了，汪家好婆原本想偷偷到居委会去反映黄伯伯违章搭灶披间，过想想黄伯伯房确实困难，于就忍心了。再讲相邻相居戳家壁脚自己也太光彩，于就闷在了心里。所以戳壁脚肯定汪家好婆，到底啥去居委会反映，就得而知了。

黄伯伯&xeoo认定了汪家好婆恶，听到汪家好婆又在作自己，一定要争个明白了。头猛地抬了起，手里筷子重重地拍到小台子上，“啪”一声，像炮仗爆炸，过，六个小赤佬就像觉着一样，依旧一副你抢夺，吃得稀里呼噜样子，黄伯伯扫了一小赤佬，底气泄了一大半，到喉咙口话又咽去了。想想，啥叫自己生了五、六个儿子，个个都如狼似虎，胃口一个比一个大，屋里生生被吃成了一穷白，哪能办？只好亏待自己，大家都懂，码头上做生活，香烟、酒逃脱。而黄伯伯香烟从大前门吃到飞马牌，再从飞马牌吃到生产牌，最干脆吃了，再连酒也戒掉了，婆算体贴，逢年过节总归从牙里省出一点碎银子，买腻两绿豆烧让黄伯伯解解馋。拆了东墙补了西墙，钞票虽然紧绷绷，过得去，粮食够，哪能办？籼米泡饭涨足，虽然糙一点一点，泡饭汤水多一点，吃饱重要。看看家汪家好婆，儿子多少争气，在进出口公司做生活，外国跑跑，全世界兜兜，铜钿银子赚得莫克莫克，数也数过，汪家好婆手指头上筒鼓戒，又大又，金光锃亮，一看就晓得底气多少足，难怪汪家好婆要着兰花指，捏油条，啃起津津味，叫亮相。想到此，深感穷志短，黄伯伯想争个明白底气全部泄光，悄悄地重新拾起拍在台子上筷子，低头去吃他泡饭。

黄伯伯嘴里讲，心里熬牢要想：要看汪家好婆表面上光鲜亮丽，内地里也苦衷，儿子岁数一大把了，女朋友着落，恐怕再下去，就怕寻到婆，也养出小囡了。看汪家香晓得哪能去续了。汪家好婆也急得团团转，东托西托，求家帮忙，好女小囡介绍介绍，结果得要领。总算寻到汪家好婆一块烂疮疤，黄伯伯心里禁点窃喜，由朝汪家好婆瞄去一，了报复了一下足，地笑了。

汪家好婆当然晓得黄伯伯想法，否则肯定要打上门去，常言道，孝三，无大，块伤疤揭得。

其实，汪家好婆确实蛮多难言隐，头子走得早，一个女家，又文化，靠帮赚兩钿汗水铜钿，拖大儿子读到大学，其中辛苦只自家晓得。儿子宝宝出息了，在进出口公司做生活，讲出去蛮响亮。过汪家好婆苦水只往肚皮里咽，宝宝自从工作，常年出差，今早到坦桑尼亚，明早到摩洛哥，一年只几天落脚屋里，就像跑亲眷一趟，被窝捂热，又走了。讲起宝宝出国，汪家好婆虽然文化，晓得非洲个穷地方，担心儿子平安，每天觉也会悃太平，想想自家真比过家孤寡……弄堂里都嫌避自家闲话多，汪家好婆心里自家数，假使再到弄堂里兜兜，寻讲讲话，肯定要闷煞……苦楚只自家晓得。

前一阵，宝宝又出去好几个月，刚接到电报，讲宝宝明天一清早要了。汪家好婆又悃着觉了，想东、想西，想到明早宝宝早饭：宝宝从小欢喜吃泡饭，宝宝吃泡饭腔调和别一样。欢喜热饭搗开水，上炉，夹汤夹水，米粒颗颗清清，下泡饭小菜一定要丝，笋丝爆咸菜，吃起咪道好得，就外头请客吃饭，桌山珍海味，到屋里要吃口泡饭。宝宝出国，第一句话就：“姆妈，泡饭伐。”

汪家好婆当然准备好了。热饭刚刚烧好，草窝里焐着，丝，笋丝爆咸菜也炒好，在台子上用菜罩罩着……

宝宝，泡饭吃好，就像小囡念头过掉了，觉也悃得着了，坐在旁边汪家好婆看着宝宝吃得滋味样子，觉也困得着了。

所以汪家好婆一接到电报，心里犯难了，热饭好办，半夜里早点起烧好，成问题，就吃笋季节对，到啥地方去买？

汪家好婆真办法，也毅力。跑遍了上海小菜场，竟然买到了，一颗心总算放了肚皮里。隔夜头里调好闹钟一响，一个翻身起，窗外天墨墨黑，黑朝灶披间里跑去……

汪家好婆对儿子一向大手大脚，对自家，五个指头像连牢，一把钞票捏在手里，一个铜子也肯漏出去，墨墨黑房间，灯也舍得开，结果出事体了，脚底被什东西一绊，一个跟头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半天出声音，在冰冷水门汀地上，睏了长辰光，才过魂，想叫救命，用尽最力气叫着：“救救，救救……”像小猫叫。

四周只一片寂静，晓得啥能够听得见汪家好婆叫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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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伯伯白天因心里和汪家好婆怄气，尽管像阿q一样，胜利了一次，过黄伯伯毕竟比过“阿q”。过头想想，肚皮里一气憋着，散掉。弄得夜里翻覆去地睏着，翻了半天，想香烟，刚要习惯地朝头去，想起，戒烟了，长辰光本买过烟了，心里又一阵怨气……

就在个辰光，黄伯伯听到了一记声音，像猫叫，叫得凄凄惨惨……黄伯伯心里又一阵气，心想困睏着了，短命小猫也要捣蛋凑热闹，烦躁地一转身，用被子捂耳朵。

就副腔调，越想听东西，越拼命朝耳朵里钻，听得越越真切……

黄伯伯听出了，叫声音点异样，像小猫，倒像在叫，想要听听清，掀开被头，拔长耳朵仔细一听，听清了，真在叫救命……

黄伯伯一惊，额骨头冷汗也冒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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