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改制商议结束,赵祯拿起第二本奏札。
“这是‘府界提点’庞籍所上奏札,题为:请禁毁开封府界淫祀札子。”
‘淫祀’即不合礼制的祭祀;不当祭的祭祀;妄滥之祭。
‘府界提点’全称为‘权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
在开封府所辖范围内,除东京城外,其余诸县镇的‘刑狱、盗贼、兵民、仓场、库务、沟洫、河道’等事务,皆由‘府界提点’主持。
开封府中并无‘通判’一职,知府以下就是‘两推官、两判官’,而‘府界提点’的权位仅次于‘知府’,尤在‘推、判’之上。
“近几日,庞籍破获了一起‘山匪劫掳’的案子,有商人入京行商时遇到山匪,侥幸逃得一命后报告官府,庞籍命‘巡检’详查周边治安,采访查问之下现一处人牙子窝点,‘巡检’带队破院门而入,抓捕两贼,现院下有地牢,牢内有女囚无数。”
“巡检刑讯二贼得知,开封府中有商人为求富贵,‘杀人为牺牲以祀鬼’,因怕被官府现,于是出钱募人求之。”
“本地赌棍秦狩、白垒二人,收受富人钱财,替其‘采牲’,专掳外地赴京商人之妻女,每采一女,付与商人,可得金十两,若为孕妇,可得金五十两。”
“庞籍设下圈套,追踪至一处神庙,庙内供奉神像,香火鼎盛,但推开两侧室门,只见:一室四壁,皆钉妇人婴儿甚众;一室有囚数十,皆被生剜眼目,截取耳鼻,折断支节。”
“经过一番采访得知,庙中神像为‘五通神’,商人奉之为财神,迷信以活人祭祀可得富贵。”
赵祯放下奏札,面色凝重。
吕夷简想了想,率先开口说道:“楚地多巫风,江南多淫祀。南人常食赢蚌,得人之肉,则用以祭神,复以其骨为酱而食之。”
“天圣九年,川陕四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有‘杀人祭鬼’者,即其遗俗也。想不到,此等事竟然已经蔓延至开封。”
张耆开口道:“臣出判诸州时,亦曾耳闻‘祭鬼’之事,尤以荆湖之北最盛,其鬼名曰:稜睁神。”
“巫祝之师言:‘杀人以祭鬼神,可移其一生福气于自身’又言:‘人生苦难,杀人为功德,屠戮乃度’。”
“人牙子倒卖妇女良人入荆湖,非用以为奴婢,而杀之以祭鬼。若得官员儒生,谓之‘聪明人’,一可当三;僧侣道士,谓之‘修行人’,一可当二;此外妇人及小儿,则一而已。”
李谘面带疑惑的开口:“天圣九年,官家下诏:如闻荆湖杀人祭鬼,自今谋若加功者,凌迟、斩;募告者,悉畀犯人家资;捕杀者,重其赏。”
“此事早有成例,臣以为,让庞籍带兵捣毁淫祀,抓捕邪徒,送入试药所中凌迟即可。”
赵祯愣了一下,这事他还真不清楚。
严刑酷法自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大量使用,至南北朝时始创凌迟,此后历朝历代皆审慎执行,到唐朝更是将凌迟列为非刑,彻底摘出刑法范围。
但到了宋仁宗天圣九年,这位以‘仁’为庙号的皇帝,却以诏令的形式,将‘凌迟之刑’重新写入刑法内,可见‘杀人祭鬼’之猖獗,把宋仁宗逼到了什么地步。
赵祯想起了前段时间送入试药所的那位:“当时朕置试药所,三位阁老未曾强烈反对,现在想想,恐怕那时你们便知,此獠身为山贼,不好钱财,却偏好掳掠妇女,其背后定与淫祀脱不了干系。”
三人没有接话,只是拱手一礼,赵祯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始安排起本次事件要如何处理。
“朕觉得,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治安问题了,开封府界乃天子脚下,竟然都能出现这等耸人听闻之事,其他路府的淫祀又该猖獗到何等地步?必须严厉打击。”
“朕亲政至今日日巡视军营,然至今未曾亲眼目睹禁军之威,正好可以借此事磨砺兵马。”
“朕决定,调集三衙禁军十万,分为四路,以京师为中心,清剿匪寇,整饬不法,澄清宇内。”
张耆没忍住,嘴角抽了一下,开口道:“官家,割鸡焉用牛刀?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吕夷简瞥了他一眼,开口怼道:“张阁老所言差矣。《论语·阳货第十七》: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夫子的意思是,割鸡焉用牛刀,乃是戏言。张阁老空闲时还是要多读读书。”
吕夷简不轻不重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张耆脸色微微红,有些下不来台。
赵祯开口打圆场:“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我此前一直和张阁老想的一样,今日听吕阁老一言,方才明悟,果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朕受教了。”
吕夷简谦逊的拱手一礼,张耆也面带感激的拱手一礼。
李谘主动把话题引回正轨,他开口说道:“官家,臣亦觉得此事不可劳师动众,开封府各厢设有军巡铺屋,合计铺兵两万余人,足够将整个开封府城‘清理打扫’一遍。”
“至于城外的匪寇,只需悬赏线索,让百姓带路,而后派遣几支营队前去清剿即可,若动用大军,匪寇闻之,立时鸟兽散,反而什么也抓不到。”
赵祯想了想,觉得李谘说的有道理,随即,他眼神一亮,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听李阁老一言,朕有了新的想法。城内的事就交给‘开封知府’章得象去办。至于城外的事,朕要交给讲武堂的五百军生们去做,就当实战练兵了,三位阁老以为如何?”
三人想了想,依次点头。
赵祯笑道:“好,那此事就这么办。”
商议完了这些重要的事务后,赵祯起身离开内阁,剩下的奏札不需要细细讨论,只需要内阁决议后交给他批准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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