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愣子接着道:“说来也怪,牛不拉、马不拽了,怪声也听不到了,甚至连雨都停了。人们一回头,山顶一片响晴,好像什么事都没生过。但是,这时的老支书却吓破了胆,愣说他抬头看见云层中扑下一张血盆大口,肯定是猪精钻出来了,死活也不敢回去。绝大多数壮劳力受恐惧心理影响,听风就是雨,捋杆往上爬,也说抬头看见血盆大口了,都说啥也不回去。但山顶连牛带马还有拖拉机不能扔那儿不管吧?最后没办法,只能硬性指派。当时我爷爷二十不到,顶数他胆儿大,大伙一鼓动,他脑瓜皮一热,当即就应下了这个差事。后来他也承认就为表现给当时的村花我奶奶看,领着五个相对犯唬的小青年直奔山顶爬去。结果提心吊胆摸到野井附近一看,拖拉机还停在原位,但上百匹拴着套的牛马却比人群逃跑时前进了二百多米。由于每匹牲口都是用小套拉着绷直的主绳,所以无一跑散拆帮,全部歪歪扭扭在新开辟的野径上排成一路纵队。我爷爷他们满心疑惑地捋着牲口后面的主绳向后查看,结果搭眼便望见主绳之后牵着一段回形黑索。短的是埋在崖底那一段,抻起了三十多米长。长的是井里出来的,总长度不下百十米。因为拉出这么长锁链也没见猪精,我爷爷他们胆子跟着壮了一些,便加快脚步捋着通体粘锈的铁链往井沿摸。未承想摸到井沿一看,眼见之处全是坑坑洼洼的黑绿色井壁,水没了!我那胆儿大的爷爷抻脖子往更深处一瞅,妈呀!下面至少百米不见水,黑了咕咚的,除了吊梯一样孤零零的锁链贴着井壁,啥也没有。这不禁让几个小青年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扭头瞅了瞅井沿周遭,现顺着铁链方向只有十多米范围的植被像是被较多的水流冲压过,其他地方都是雨珠沾叶,并不存在被大水荡过的痕迹。这就奇怪了,直径二十多米的大井枯至百米,怎么也不至于就这一点儿水量啊?井水哪去了?众人正在纳闷,我爷爷一眼瞄见一个物件斜插在三十多米深的井壁上。这东西体积不大,只能看清露在外面的部分是一尺有余的、朦胧的扁长方形,分辨不出到底是啥。井壁都是硬岩,看来那东西没插多深。好奇心加上生牤子胆儿让这帮小伙子心痒了,几个人一合计,觉得这东西应该有点儿价值,便决定取上来。谁下去呢?当然还是我爷爷。他们从拖拉机斗里找出一条长绳,往我爷爷腰上一绑,另一头拴在一棵大树上,五个人在上面拉着绳,我爷爷蹬着滑不出溜的链环往下爬。据我爷爷讲,他刚下到两三米深,就觉得背后出奇的凉,好像有股阴气拼命往骨缝儿里钻,大夏天的,冻得他直打哆嗦。但为了宝贝他得忍着,继续一步一环往下爬。幸好铁链的环扣足够宽,他的脚并不感觉挤得慌,只是穿透胶鞋底的凉气冻得双脚有些木。当下至十米深的时候,气温已经降到了冰点,我爷爷有些受不了了,浸着雨水的衣服几乎冻成硬壳,背心上的冰碴直划肚脐眼儿。他嚷了一句:‘真他妈冷啊!冻死我啦!’。井沿上的人听没听清他不知道,这一嗓子嚷完,只听黑了咕咚的井底咕噜一声翻了个大水花,继而一团热气呼地冒了上来。只一秒钟,好像从三九天一下变成了三伏天,我爷爷周身上下全被热气包围。暖和劲儿从脚底一直灌到脑瓜顶,不但身上的冰碴都变成了水蒸气,甚至链环都温热起来,整个人顿感一股爽劲儿,蹭蹭几下便下到物件跟前。我爷爷荡着铁索伸手一够,直接抓住了物件末端的把手,顺带一拔,物件到手。原来它只是插在井壁上的淤泥里,我爷爷抬手一掂,挺沉,有个四五斤重。因为当时身陷野井,一切都是怪怪的诡异,我爷爷也顾不得这个铁家伙为啥只插入半尺深的淤泥便悬而不落了?更没功夫琢磨这东西因何跑到离井沿这么近的地方来了?他把这玩意儿往后腰一掖,冲井口的几个小脑袋喊了声:‘上!’借着拉力,蹭蹭蹭一口气便干了上来。之后几个愣头青围着这块乌铁呛呛了好一阵,谁也猜不出这玩意儿是干啥用的。说它是刀吧,没有刃,说它不是刀吧,它后面还有个贼像样的护手和刀柄,一握一摆,还真有几分气势。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它是前朝铁匠铺里没成型的刀坯子,没准儿是被淘气的铁匠儿子偷出来跑到山顶耍着玩儿,一不小心掉到井里的。年轻人都自以为是,推理出来的故事就算定性了。尤其没在这口刀坯子上看出什么花纹符印之类的所谓印记,便将其定位于一块年代久远一些的废品,归了我爷爷。无非让我爷爷炒俩鸡蛋、弄个大葱蘸大酱、再扒拉个花生米,请哥几个喝顿小酒儿以作补偿。但当时正在搞运动,此事不宜外传,否则这顿酒泡汤。正在这时,铁链咯噔一动,一帮小伙子还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儿,井口周围突然震动起来……他们趴井沿往深处一望,我的妈呀!黑水翻着花疾向井口涌上来。那架势跟火山口喷岩浆似的,还伴着怪响,老吓人了!这还不算,大铁链也开始迅下滑,像有个巨人往下使劲拽,眨眼绷得溜直,上百牲口被它拽得牛叫马嘶,连回身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把牛马拽得东倒西歪顺着惯力向井口滑过来。那力量奇大,大的难以想象,甚至瞬间让人觉得之前铁链被牲口拉出百米像个骗局,因为二者的力道根本不在同一起跑线上。眼见上百匹牲口都要入井,我爷爷急中生智,抡起刚弄出井口的物件,照着绷直的主绳砍去。但连砍数下,拳头粗细的浸油麻绳并未切断,只被钝刀砍出一个小豁口。这时,牛马已被不可抗拒的怪力拖到井沿附近,再有几米就将落井。我爷爷大喊一声,几个被吓傻的小青年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飞扑到拖拉机旁边,拿出车斗里的镰刀,飞快疯砍,这才在第一头牛已经被拽到井口的刹那将牛屁股后的主绳砍断。哗的一声,大铁链被拽出的那部分绷直着顺入井里,牲口也才稳住身形。但,井底黑水此时已涌上井沿,我爷爷他们急忙赶牲口的赶牲口,摇拖拉机的摇拖拉机,然后驾车、赶牛,疯野而逃。到了山下,他们把经过一说,再添点儿油、加点儿醋,说得邪乎一点儿,所有人都吓坏了。老支书边挥手边撒腿跑在前面,此次行动算是彻底宣布以失败告终。但收获一口古代刀坯子的事这几个小青年却只字未提,到家后我爷爷也兑现了那顿封口酒。就这样,物件神不知鬼不觉被我爷爷偷偷埋在仓房土砖下,算是在我家扎下了根。那时还没供保家仙,没人敢。后来我爷爷如愿以偿地把我奶奶娶进门了,得知这件事后,我奶奶曾在家里拮据时打算把这块废铁换钱补贴家用。但从土砖下挖出来一看,这玩意儿生了一层杂锈,供销社专管收废品的何瞎子说这玩意儿不是纯铁,愣是不收。气得我奶奶还骂了他一顿,说他那只好眼早晚也得瞎!没想到不出俩月,何瞎子那只好眼果然醉酒摔苞米栅子上戳瞎了!因为这,我爷爷还把我奶奶一顿好骂。从此便把这玩意儿又埋到仓房里那块土砖下,怕真是它犯邪,便在土砖上搭了一个木架,供上了保家仙。”
“后来又出啥邪事儿没有?”
老孙抽了口烟斗,眼神中流露出一些对二愣子口才的赞许。
这个故事挺长,二愣子抿了口红酒,回味少许,轻轻摇头道:“听爷爷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经七八岁了,应该是2oo5年左右的事儿。那时候我爷爷七十挂零,几十年过去,出没出啥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我爷爷好像明白点什么。到我爸翻修老房子时,我爷爷说啥也不让动仓房,保家仙更不让动,具体啥原因我这辈人估计都不知道。也是因为这个,我从小到大一直特别关注仓房保家仙供台下那块土砖,直到入伍前后总看电视上的鉴宝节目,才觉得这玩意儿弄不好能值两个儿!呵呵。”
“你家供的是哪位保家仙?”
老孙问。
二愣子答道:“仨呢!狐镇山、黄天霸、蛇赛花。名字贼嗬亮!都用红纸写好贴在供台上,小时候我总看见。”
老孙点点头,而后问道:“几十年过去了,那口野井和锁链怎样了?”
“还别说,十七八年前我们几个小逃学包子还真想偷偷跑到老猪岭去看看那口传说中的野井。但那时我们太小了,山腰还没到就不敢往上爬了,终是没亲眼所见。这些年环境保护得好,没人乱砍滥伐,再加上村子里壮劳力都进城了,老年人又不进山,山就越来越荒、越来越神秘。我只知道老猪岭的半山腰架起一排高压线,那口野井具体在不在还真不好说。”
。
老孙蹙着眉头抽了一口烟斗,吐着烟雾说道:“哦,是这样啊!那……那您家是否得到了保家仙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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