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亲王目光灼灼的盯着许康轶,说话一字一顿:“落款均是夏吾人勒多,或者——叫做你的花折。”
许康轶登时胸中一滞,心惊胆寒:“你是说花折是夏吾人?这不可能,他应该是大楚人,怎么可能会用夏吾的文字?”
泽亲王尊重许康轶对身边人袒护的态度,但也最痛恨奸细卧底。他和许康轶不同,手下兵多将广,私下里有军方秘密织下的消息渠道,许康轶平时所用的,只不过是皮毛而已,根本未窥见其全貌。
泽亲王这些天明里不动声色,暗地里将花折的人从上到下盯的死死的:“我这些天用军方的消息网严查花折,九州之内十年之中,根本没有过年貌和花折相当的富家公子离家出走的。却跟着秘密出境的快马查到了这些书信,送信的几个人全是花折在甘州新建镖局里的镖师。”
许康轶心往下沉,顿了一下:“信的内容是什么?”
泽亲王早已经让身边的手下翻译清楚,内容也让他胆战心惊,吓的天潢贵胄许康瀚一身一身的出冷汗:“四封信的内容,全是大楚自西向东乔装微服躲过安西军查防的路线图;要四千死士进入京城,兵器铠甲俱以备好,配合使团在年底入宫之时,准备联合御林军兵变。”
许康轶恍若一瞬间失了力气:“他为什么要兵变?”
泽亲王眼角垂下:“信上没写,不过他是夏吾国的人,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国家。”
许康轶仍有一丝侥幸:“怎么确认是花折的字迹呢?”
泽亲王直接扔给许康轶一本夏吾文字的医书,上边写写画画,注释颇多——许康轶一看便知,花折这些天读了医书无数,只要全读完的,均扣上了铭卓已阅的私章,后边跟着书的编号。
许康轶看着手中这四封夏吾文字的书信,字迹飘逸流畅游云惊龙一般,脑中电光火石全明白了——
怪不得花折看似腹有诗书气自华,却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应该知道的典故子籍全读不下来,写字幼稚难看——原来是半路出家,自小学习的是夏吾的文化,怎么可能一脉相承?
近年来夏吾的商队往来也过于频繁,连父皇也在沾沾自喜大楚是否已经要万国来朝,原来是有内应,花折在中原经营多年,生意做的遍地开花,安插了多少人根本他就不知道。
许康瀚捏着信,觉得脖颈生寒:“御林军的裴星元,最近是你的心腹,花折在你眼皮底下,联络到他搞了这么大一个阴谋,你竟丝毫不知?”
许康轶觉得胸腹部好像又开始丝丝抽痛,和上次隐痛不同,这次来到剧烈太多,他有些承受不住的默默按住了胸口:“他是什么身份?”
泽亲王觉得许康轶确实有才,现在还在摇摆,他心头火往起窜,已经坐不住了,眼睛里仿佛能冒得出火来:“具体身份怎么也查不到,左右不过是夏吾的奸细罢了。”
泽亲王端起凉透了的白水一饮而尽,压低声音骂道:“康轶,你到底有多糊涂?前些年容了两个金国的细作佘子墨和刘心隐;这些年又容了一个段数更高的花折,他里通外国,年底一旦事成,大楚千秋基业毁于一旦——”
泽亲王眼睛里仿佛能冒出火来,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而你,翼亲王许季,因宠信男宠而祸国殃民,将万里江山送与敌手,你想想吧!到时候若真如此,我就亲手杀了你,再自杀去九泉之下向列祖列宗谢罪!”
许康轶摇了摇头,捂着心口坐不直了,他不知道怎么说:“皇兄,他不是什么男宠,就像是一个陪我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确实不知道花折身上有这么多的内幕,可是他在我身边多年,我…不相信…”
泽亲王实在不想听这苍白的解释,多年前许康轶何尝没有因为刘心隐说过同样的话:“我五日后启程回北疆,年底会再入京述职,到时候田长峰也会留在这里协助你处理花折的事,你要不自己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否则田长峰也会动手。”
许康轶低头沉默不语。
泽亲王恨铁不成钢:“而今铁证如山,你不能再优柔寡断,万万不能一时心软留下活口,听到了没有?!”
许康轶面上血色已经褪去了:“皇兄,我…把他送到安西军中吧。”
泽亲王声音压抑着提高,恨不得一个耳光扇出去:“送到安西军中?和夏吾国地理位置最近,你就差直接说放虎归山,把他送回夏吾国算了。”
渐行渐远
许康瀚觉得忍无可忍,扯着他弟弟肩膀衣领往府中祠堂的方向走:“许康轶,四处布置这些兵士现在如同干透了的黑硫药,花折如同明火,随时能把整个大楚炸成一锅粥!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一下祠堂中的列祖列宗,看看许氏子孙能糊涂到什么程度?!”
许康轶手死死的扣住门框,突然间像个孩子一样坚持:“我不去,我不去祠堂。”
许康瀚耐心尽失,胸口一个起伏,心中眼中全喷出火来:“你吃了迷魂药了不成?普通他人,仅此联系兵变一罪,就可以诛九族了,花折若事成,你是中原大地的千古罪人;花折若事败,你包庇他到如此程度,阖府上下全要去千刀万剐,许康轶,我说的对吗?”
许康轶顺着门框浑身没劲了似的溜到了地上,觉得心口火辣辣的疼。
他突然想到自己极其年幼、才两三岁的时候,父皇下旨让他出宫去,要常住皇兄的泽亲王府,不允许他再呆在母亲身边。
他记得那一天阳光是极好的,母妃宫门前的芭蕉树是极绿的,母亲虞妃躲在里屋掩面哭泣不敢出来,小小的他拉住门框拼死挣扎,嚎啕大哭到差点背过气去,就是不跟着来抱他的宫女和太监走。
奈何他太小了,多年后终于懂了,留在宫中可能母亲保护不了他周全,极难活到成年。
刚出宫时他也经常哭闹着要母亲,可惜十来岁的皇兄许康瀚也只能抱着他边哭边安慰,他从那时候开始,明白了哭闹是没有用的,慢慢的他就没有眼泪,不会哭了,再难受也哭不出来。
可是当年谁问过小小的许康轶的选择?如果当时让他在离开母亲和马上就死之间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许康轶觉得五脏六腑像刀割的一样疼痛难忍,热辣的气血顺着骨头缝滚动:“皇兄,确实后果严重…,可是,我…”
许康瀚长兄如父,平时对弟弟爱护有加,可是在江山社稷面前,不能不讲原则:“你什么你,铁证如山,后果显而易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康轶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可是我,如果没有了花折,就连偶尔闲暇时陪我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许康瀚见他这样,知道他已经顺从了:“我知道你那些坚持,自己的人不允许别人动手,你自己把这些事情处理好,也要查一下裴星元,到时候田长峰配合你。”
——说是配合,实为监视。
见许康轶面色惨白,许康瀚觉得有必要给点时间让他这个天生仁义糊涂、这么多年也没改过来的弟弟独自清醒一会,连叹了三口气,拉了靠在门框上的许康轶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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