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泪瞬间充盈了余情点漆一样的双眼,凌安之笑笑,狠狠心继续说下去:
“情儿,活人比死人强多了,如日中天的裴星元对你对翼王对你家族,全比我这个穷途末路的西北狼强太多了;我活了二十多年,知道世间最难的,不是争取,而是接受,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只要你接受了他,一辈子无忧无怖常相欢,乖,以后别来见我这个丧门星的三哥了。”
“情儿,三哥能和你在一起快两年,很知足,有你这一条小鱼儿在,觉得大漠烽烟具有颜色,我现在就是希望你,以后全好好的,你好我就放心了。”
余情咬着满口银牙:“没有你,我怎么能好?!”
凌安之冲她一笑,继续往下说;“你还要为你家族和小哥哥想一想,全要退,退才能保全,保全了等风头过去才有机会东山再起,至于具体怎么做,你们全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言了。”
余情像个小豹子似的盯着他看:“余家舍弃一些,自然能保全,不过舍去的不会是我的三哥,你也要想想自己怎么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他凌安之只要退一步,自有安西军高级将士连坐入罪,凌安之嘴角一勾,自我解嘲的笑了:“我的命运,已经写在了古往今来的史册上,达人知命,情儿,乖,听三哥一句话,你好我便心安。”
余情知道凌安之的为人,说出来的话全已经千回百转,说的全是想明白了的事,凌安之纵使是强大到虚幻的三头六臂,可终为臣子,斑斑史册俱是将军们的无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生死关头,所有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她要是再放手了,谁会愿意再拉他一把呢?
利斧悬在头上,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时辰也耽搁不得,余情确实是要准备走了,留在这里浪费时间,毫无意义,她握住凌安之的双手,双眸含泪:“三哥,你在情儿心中价值万万金,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我永不负你!”
凌安之站在窗前,窗户没关严,透过一丝缝隙看余情落寞悲伤的出了军营,单薄瑟缩的瘦背影,耷拉着的小脑袋,偶尔还伸手抹眼睛,西北太冷,余情一张粉嫩的小脸肯定冻红了。
他面无表情,双眸水汽氤氲看着她走远,情儿,你出了这个院子,三哥以后就没有牵挂了,也再不能连累谁了,再回头让三哥看你一眼吧,就一眼。
余情心有所感,不过强忍着没有回头,她咬着牙,纵使风云变幻步步杀机她小黄鱼儿初心亦不变——我要的是余生安,逸长情。
人前示软,背后咬人一向是许康轶的强项。
许康轶、花折和余情细细研究,此时已经无暇悲伤,也无暇顾及余家生意,生意上自有父亲辈操心,他们只研究自救和救人。
穷极生变
山雨欲来风满楼,景阳帝的生命火苗随着丹药的越吃越多,终于要重疾难愈了。
他一向将中庸之道、一辈子讲究平衡当成为君的手段,可惜在雄才大略、当机立断上全差点意思,未参透中庸的真谛是追求中庸着进步,而不是中庸着衰落,景阳帝和大楚一样,终也抵不过大命,散发着阵阵腐朽的气息。
临死之前,对于太子许康乾以后可能面临的阻碍,总要用最后的力气扫一扫。帝王嘛,可用的是棋子,不可用的,便是弃子了。
裴星元青云直上,已经来到了太原接手了中原军,坊间传闻将娶余情——余情如果嫁给了毓王的心腹,对于许康轶来说,面子上打脸,里子上失去了万贯家财的支持。
凌安之身体这次恢复的缓慢,但也渐渐变好,他倒是心态不错,随随便便过了个年,每日里在安西游花逛景似的重点整顿防御,将防御严整到铁桶也似,严实到新将带着新兵也能守一阵子的程度。
还回了文都城三次,专门给凌霄修墓室。他思索再三,觉得第一老凌家的祖坟可能埋的不好,风水太差,所以连年死人;第二有的事还是要早做打算,就当是再连累了凌霄一回。
他亲自四处转悠,找了个山清水秀,他和凌霄小时候经常去淘气的地方,修了一个外看简陋,内有玄机的陵寝。
在文都城晚上也从不休息,天气寒冷,凌霄尚未下葬,停灵在凌安之住的院子里,凌安之晚上也不管外边天寒地冻,地上铺个凌霄的披风,不允许别人打扰,坐在棺椁外边一夜一夜的守灵,有时候背靠着棺椁像活着时候一样和凌霄聊天喝酒说话。
周青伦是他的亲兵队长,觉得大帅精神可能有些不对,悄悄的问凌合燕道:“合燕将军,大帅是不是受了刺激太大,脑子出问题了?这能哭几声也好啊。”
凌合燕是他堂姐,三次回文都全陪着来了,远远站着默默落泪:“青伦,小猴子是不敢接受现实,自己骗自己凌霄还活着呢。”
余情此时在太原,正看着桌子上的刚接到的凌安之从安西邮寄过来的一个盒子发呆,盒子里有四样东西:布两米,蚕蛹数个,牧草几绺,风干了的羊心脏一个——
这是对余情前半个月给邮寄物品的回应。
余情前一阵子和花折商议后,不敢自己离开太原,派遣胡梦生偷偷的去了文都城,给凌安之送了文书一摞,盒子装着物品四样。文书是夏吾国的通关文书和接收诏书,盒子里四样东西:筷子一双,梨子四个,生姜几块,玉石一块。
她让凌安之“快”“离”“疆”“域”,凌安之就给她来了一个“不”“用”“操”“心”。
——凌安之不走也在她意料之中,统帅如果遁逃了,自然有下属抵罪,到时候安西军的宇文庭等人全要收到牵连,来一个一网打尽也未可知。
她心急如焚,直接偷偷又去找了许康轶和花折。
朝堂之上,景阳帝也给边疆拥兵自重的凌安之定了调——谋逆。
李勉思三榜进士出身,是本朝的实干派,手持朝板跪在朝堂据理力争:“陛下,国之栋梁不可不彻查,定边总督有何反迹?”
方流芳瞥了他一眼,清了下嗓子接腔道:“凌安之是西北边帅,兄长凌川当年是朝廷大臣,边帅大臣勾结朝廷命官,当然是谋反;且常年征战,军火无数,明显超过朝廷供给,定是走私所得,走私军火,更是谋逆。”
李勉思在政治上已经是老狐狸,听出了声音中汹涌的杀机,额头上已经见了冷汗,不过为今之计也知道和不了稀泥,直接反问:“凌川和凌安之俱是朝廷亲封的命官,难道亲兄弟之间还不许说话不成?且凌川多年来并未给安西军谋私利。”
他顿了一下,再追问:“再者称凌安之走私军火证据何在?前年查了一个天翻地覆,不也是没找到证据吗?”
景阳帝病体日渐沉重,坐在朝堂上用手扶着额头显得有些摇摇欲坠,没有精神听李勉思争辩,一句话盖棺定论:“暂无反迹,但意在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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