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了胡扯,袁亮分配着轮班休息,然后把嫌疑人从吃饭到上厕所每个步骤都安排好了,三个原则:不许接触金属物件;不许离开在场人的视线;不许和押解人员以外的其他人发生接触。
这些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对于嫌疑人那些稀奇古怪的法门,袁亮还是有所涉猎的。
不久,武小磊叫着要上厕所,果然甬道两头堵了四位,厕所门口守了两位。别说想跑了,戴着两重铐子,裤子都系不利索。
或许是对于未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缘故,这个在追捕时几乎把余罪溺背气的嫌疑人此时显得像一具行尸走肉。第一天你给他端饭,他就吃;问他上不上厕所,他就上;剩下的时候,就被铐在下铺,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是打盹还是发呆。
一天一夜之后,连押解的人员也觉得,袁队有点危言耸听了,这毕竟只是个黑车司机,不是什么悍匪嘛。
随着列车的行进,景物开始有了很大的变化,沪城满目的青绿渐渐开始带着些枯黄。一眨眼,从仲夏就到了秋天。长达两个月的追捕,现在让袁亮回想,有点感慨万千了。他总想找个时间和余罪聊聊,那天他跳进污水河里,出来直打了两天点滴,直到现在吃饭时候还呕,对此袁亮有点歉意,也许自己该跟着余罪的“自负”走,那样现场就不只是几个没有抓捕经验的乡警了。
第二日中午,轮班吃饭的时候,袁亮跟着余罪,直进了隔着两条甬道的餐车,没像往常一样吃盒饭,而是叫着余罪,坐到餐车上,点了两个小菜,还要了瓶啤酒。余罪笑着道:“怎么了袁队?你这是带头违规啊……”
“拉倒吧,你还是个守规矩的人吗?”袁亮道,给他斟了杯,直道,“对不起啊,那两天该跟着你,否则不至于这样了。”
说着他看看余罪胳膊上的伤处,还有脸上的青肿,好在他本就不是很帅的样子,否则真要破相了。余罪笑了笑,把衣服往下拉了拉,遮住了伤口,生怕别人窥到一般。袁亮异样地问着:“你这两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余罪故作不知道。
“老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的,而且表情这么严肃,我还是愿意看你贼头贼脑那样子。”袁亮道。
“袁队啊,谁要喝上一肚子那污水玩意儿,也没有说话欲望哪。”余罪道,舒了一口气,他现在回忆不起当时是怎么想的,好像没怎么想,就直接扑通跳进去了。
他自认为自己一直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像狗熊和张猛那俩单细胞动物往火坑里跳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去干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干出来了。
“不光是那个吧?”袁亮问,他知道余罪的心结仍然在这个案子上,千辛万苦,一言难尽。
“这家伙一点悔罪表现也没有啊。”余罪道。找到的人,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他有点不相信,那么一对慈眉善目的老人,养出这么个畜生来,明知道是警察,还把他往死里摁。他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
“我抓这么多年人了,谁都不会心甘情愿被抓,这是本能。”袁亮道,以他的抓捕经验,别说这种有可能牢底坐穿的罪行,就是小偷小摸也得给你撕打好一阵子。他看余罪脸上有失望,又补充着:“你在纠结是不是把实情上报?咱们的措辞,可能会影响对他的判决。”
余罪点了点头,确实有点纠结,这和当初所想,相差太远,他说:“再等等看吧,争取让他主动说话……这种积案,态度很重要。”
“态度?都不可能会好了。”袁亮道,筷子点点和余罪说着,“我估计他就不认为自己有错,本来就是直脾气,隐姓埋名压抑了十几年,抓他归案,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现在恐怕也要视咱们为敌了呀。一天一夜都没说什么话了。”
“这是绝望了,可绝望救不了他。”余罪道。他很有体会,他知道在怨气被压制到极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像他,在监狱里都敢豁出去差点勒死牢头,那一股子血气是男人与生俱来的,与职业无关。
“你是指……可他不悔罪又能怎么样?命案必须有人负责。”袁亮道。
“我不是指这个呀。”余罪若有所思,以袁亮根本听不懂的口吻道,“我是指啊,活在愤怒中,只会要了他的命,即便这里不会,将来在劳改场上也会。”
“他要是自寻死路,那就和我们无关了。”袁亮道,抓捕,可不是为了度化这些执迷不悟的人。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那样的话我抓他还有什么意义?”余罪回味着,那状似拼命的逃跑,那形似疯癫的反抗,这些都昭示着什么?
他愤怒,他不服,他恐惧,可他却像一只被锁住四肢的困兽,无计可施。余罪抿着嘴,食不知味地吃着,试图走进这个特殊嫌疑人的心理世界。他在想,如果是自己经历过同样的事,会是怎么一种境况?
“不对。”余罪放下筷子了,像抓住了什么。
“什么不对?”袁亮道,有点不解余罪刹那间凶光流露的眼神。
“他怎么可能这么老实?”余罪道,这有点儿不符合他的性格,对所有人破口大骂、乱吐唾沫才应该是正常表现,抓捕没重伤没致残,怎么可能畏畏缩缩像只输了胆的丧家犬?一刹那,他回忆起了监狱里那些形形色色的罪犯,一个畏缩到极致的罪犯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演戏!
“怎么了?”袁亮看余罪紧张的表情,关切地问。
“他在演戏。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乖成这样?”余罪判断道。
“呵呵,你想得太多了。”袁亮笑着,要敬一杯。
“但愿是我想得太多。”余罪若有所思道,很确定自己那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心神不宁。
恰在这时,车厢传来了凄厉的一声尖叫:“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是李逸风的尖嗓子。余罪抄起酒瓶就跑,饶是袁亮反应迅速,仍慢了好几步。他随手拔出佩枪,拉开了保险,一手支桌,一个鱼跃上来,直踩着一众食客的饭桌,飞奔向门外……
孽深谁赎
“救命哪……快来人啊!”
李逸风拼着吃奶的劲,面色惨白地喊着,声音戛然中断。余罪奔出餐列时,看到李逸风正抱着一条腿,而另一条腿,正发狠地踹他的脸。
武小磊正准备钻出车窗之外,余罪眼前的甬道地面上,已经躺下了一个。
“王……八……蛋!”
余罪知道是武小磊在搞鬼,他霎时目眦俱裂,吼着奔上来了。在他之前,守甬道的两位刑警也扑上去,三个人拽着两条腿,拼了命地把身体已经钻出车窗外一半的武小磊往回拉。
武小磊整个人晃悠悠地卡在车窗中间,此时像野兽般的乱吼着,脚下乱踢乱蹬,哪还有上车时猥琐和恐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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