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质垂眼应下,压住了嗓音的艰涩,没有为紫容辩解,只道:“他……九个多月了。自怀上以后,身子就不怎么好,所以娇惯了些,回去,孙儿定会多教教他,今日……”
“这还要你教?”太后语气有些不好了,“也是,你们内院没有主事的,女人的活儿都要压到爷们儿们的头上来。要是早早的大婚,有个能拿主意的正妃,这些事哪用得着王爷来操心?”
见不着紫容,不知道太后把他弄到了哪里,陆质的一颗心便似在油锅里翻滚。热油燃起的火从胸口灼到喉咙,烧的他全身都痛,却还不能显出来。
只能再诚诚恳恳地认错:“这都是孙儿考虑不周,松散惯了,还请皇祖母多疼孙儿些,莫太责怪他。”
“哀家还不够疼你?只说给你挑的这个正妃,叫你几个弟弟知道了,就定要怪哀家偏心。”
太后又将话头引回来,陆质知道,今日不得他一个准话,太后是不会轻易叫他把紫容带回去的。
太后等得起,三言两语就能将他的话打回去。再不行,只宣个太医来,说紫容的身子不宜挪动,只怕两个孩子就要生在这永宁宫了。
“皇祖母说的,孙儿都记住了。”陆质这时候还只道他们大不了只是要自己娶妃,紫容毕竟身子沉了,太后心里再不喜,也不能怎么为难他。
可是就算不为难,他也必定是要带回去的。
他的花妖什么都不懂,心思最澄澈,胆子也是最小的。离了王府,自己又不在身边,不用别人怎么作弄他,只寻一间黑屋关上一天,大概就要被吓得魂不附体。
故而陆质闭了闭眼,最后道:“裕国公的孙女,就很好。”
“正是这个理儿。”闻言,太后终于喜极颜开,再喝口茶,伸手叫大嬷嬷来扶她,边对陆质道:“坐了一天,哀家也乏了。你那侧妃在后边儿小佛堂,带了回去吧。看着快下钥了,别给关在宫门口。”
陆质答应着,被大嬷嬷叫进来的小宫女带去了小佛堂。
时辰不早不晚,天光似亮又暗,他疾步行到佛堂门口,看见玉坠在门口垂头站着,身边守着两个侍卫。
她听见动静抬头一望,满面都是泪痕,张口要说话,却没发出声音。
陆质此时才心头一凛,跨步迈进了佛堂。
佛堂门的窗户纸都比别处厚些,他伸手推开门,顺着门缝射进几道光线,细小的尘埃在光路里起舞,衬的其余地方更加昏暗。
抢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纯金的释迦牟尼佛像,下设香案与瓜果。整间屋子充斥着淡淡的香火气,却没有佛气,只感说不出的压抑。
紫容在佛像下背对门口跪着,跟玉坠一样,身边守着两个侍卫。
他身形瘦削,不知跪了多久,脊背却还是挺直。
是高耸起来的肚子让他不得不挺直。两个孩子坠下去,压的盆骨几乎要生生裂开,那种痛难以想象,拿锋利的刀刃去割开皮肤的痛,也只是它的零头。
隐忍却又持续的闷痛,随着时间流逝,细密地切割过身体的每一寸。
而自膝盖往下却相反,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紫容在眩晕中迷糊地想,这样好些,也许是他天生耐跪呢。
他知道殿下早晚要来接他,到时候要是哪里都痛,岂不是要让殿下难过?
陆质一步步走的缓慢,他在紫容身边蹲下,险些没撑住坐了下去。
花妖好不容易被养回来一些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煞白,眼神涣散。见了他,没像想象中那样张着手要他抱,更没眨眨眼就落下一串泪、瘪着嘴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他安安静静地跪着,对陆质的靠近无知无觉。垂眼不知在看哪里,冷汗从额上一颗颗砸下去,领口湿了一片。
几个蒲团叠起来扔在一边,花妖却直接在地上跪着。
陆质喉咙里窜起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的脸死死绷着,单膝跪地,解了大氅盖在紫容身上,伸手将紫容抱了起来,走出阴暗的佛堂。
玉坠小跑跟在后面,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泣。
太阳在西边的山脉下隐去了半张脸,他们三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整齐的宫道上,晚风习习,吹过每个人的脸,也吹起陆质的官服下摆。
夕光洒在紫容惨白的脸上,温柔,又显得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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