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还一直以为,月亮是从西边升起的呢?”江小白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着天空中的一轮弯月说道。“我盯着看了好久,发现月亮也是从东向西移动,搞笑得很。”她长长的睫毛闪闪发亮,像是挂满了露珠。“瞧,月亮多圆啊。”她瞄了眼王伊。黑暗中,不知谁嘿嘿地憋着笑,不出声。“地球由西向东自转,太阳、月亮当然都是从东方升起的呀。”仔仔仰望着星空出了神。浩瀚无垠的夜空,斗转星移,孩子的想象力被自然激发。可江小白这会儿哪有啥心思去琢磨什么公转、自转这些烧脑的劳什子?“爸,你听见没?”仔仔拽了拽王伊的衣角,胳膊却碰到了江阿姨闪躲不及的手。仔仔仰脸左看看、右看看。江小白的脸颊飞起了红晕,王伊还在呆愣愣地盯着那亮子看,再看,那幕布上也开不了花。绑在拌桶上的竹竿卡拉卡拉的不停晃动,会不会散架呀?山风中的亮子微微鼓动,幕布上人形变幻,听说,今晚的戏大有可观。“皮特,你儿子问你话呢?”江小白捅捅王伊。王伊回过了神儿,低头查看手机。“唉,一点信号都没有,仔仔的网课要泡汤了。”皮特眯缝着眼,一双小眼也显不出其小了。“仔仔,待会好好看皮影,你没听人说吗?这赵德娃爷爷那可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呢,机会难得的跟啥似的。呆会儿看完回屋,睡觉前,认认真真写一篇记叙文,省得明天全忘了。听见没,仔仔?”“嗯,”仔仔的兴头儿顿时一落千丈,“啥记叙文,老师让写论述文。”河水敲击着河床中的白石,传来阵阵清脆的金属撞击般的声响。“刚就是有一声闷响,”江小白说,“震得人胸口都难受。”她双手捂在胸口上,一起一伏的。他们几人站在最后面,这时,人越来越多,占位的空板凳所剩无几,亮子后面也越来越忙活。“把大门关上,好好看戏。”村长朝着陈老六吆喝道。学校的破铁门缺横少竖的,可没那么容易关上。陈老六两手一上一下把住大门,两脚向后蹬着地,嗨地一声,咧大嘴向前鼓劲儿。那大铁门忽闪忽闪的就是不挪半寸地儿。王冬月看在眼里,憋了一肚子气。“你瞧俺家那瓜怂,村长是他爹?”她坐在亮子下的最前排,不时的扭头操心后面。马优丽笑道,“你家老六就是有眼色儿,要不咋就属你家生意火?你再瞧俺屋那木疙瘩,要是有你家掌柜的一半眼窝,我就烧高香了。”娘儿们正谝着,就见周密从亮子后面窜出,三步两步地跑过去给陈老六搭把手。王冬月把头一偏,撅起嘴谁也不搭理。闭门工程晃晃悠悠眼看大功告成之时,闪腰别进门来一女人,被气鼓鼓的王冬月瞅见,立马努努嘴,给马优丽直递眼儿。和周芸一起,共四人鱼贯而入。背着手,闷声不响的卫建坤,和东瞅西望的刘爱多俩口子,最后面跟着马建设。这马教授手里也拎着个小板凳,另一手绷在身后紧护着腰板儿。那腰板儿,像是衬着钢筋,要多直有多直。马优丽见不得周芸,烦得很。这些日子,自家的男人有事没事总往蜂场跑,这陕南娘们儿,弓幺儿要是能看住才怪。“顾警官,等开演坐过来,位子给你占着哩。”王冬月向顾警官大声招呼,顾警官点点头。他看啥都稀奇,这会儿,他手扶着拌桶,把头探过去,见亮子后面几个人各忙各的。薛志明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板子,瞎子班主张着嘴巴轻抚月琴,张村长正跟个姑娘一板一眼说啥,一把孤零零的唢呐靠在木凳边。这边看,亮子后正当中,有一汉子身着粗布白褂,胸膛袒露,衣襟掖于黑绸免裆的灯笼裤中,只见他左擎黑虎、右托灵官,两挂皮影在他的双手中走台串戏,甩的正溜儿。顾警官抽回身,却没急着回座位。不长的围子,隔离出班子的后台,彩条布分出内外。贴着围子向后十来步远,就见那曾经的学校主席台,一派断垣残壁的景象,看着令人心惊。薄壁混凝土的穹拱棚顶早已是千疮百孔,爬满了藤蔓,桁架也是七零八落的,摇摇欲坠。只有舞台两面的山墙依然屹立不倒,斑驳的粉墙上斗大的红字一坨一坨的,依稀可辨,都是那个火红年代不灭的烙印。“你家客人是郭警官带上来的?”马优丽心不在马地问。王冬月讪讪道,“哪呀,人家没住俺屋。郭警官把他外甥的空房子收拾出来,给他这上海朋友暂住。警车从蒿沟上来,在你屋院子应该能看见呀?”“哦,看见咧,看见咧。上海朋友?咱这儿怕不是要成小上海哩?”马优丽笑道,“你给人家上海人弄的啥吃食?”“上海人到底细发,一根扯面都吃不完,好笑不?”王冬月连说带比划着。“你那扯面比你腰上栓的裤带还猛,南方人看了不吓死?”马优丽捅了捅王冬月的腰。“上海,嘻嘻,吃面不?”马婆又把老脸凑过掺和儿。王冬月伸手将屁股下的小板凳向前抽抽。“妹子,听说没?”“啥?”“那女人也去上海咧。”“谁么?”明知故问,是女人们拱火的拿手好戏。“能谁?”王冬月朝后撇撇嘴,“咱这堡子谁家女人能有那本事的?”女人们各操各的心,却总能谝到一块儿。“俺家那死鬼整天往半截梁窜,说是跟那四川矬子学养蜂,谁知搞啥名堂?那陕南媳妇儿妖着哩。”马优丽撇嘴道。“你还别冤枉了你掌柜。”从王冬月的嘴里飘出一股菠菜面加生蒜的浓香,不肖说,晚饭上款待上海人的面,调活儿给的美。“那女人这一向儿就没在山里。”她拍拍马优丽并拢的双膝,“这下子,解了你的心头病,还得谢谢你姐我吧?”“哦?回娘家咧?”马优丽必须要进一步落实。“他男人也说她回了江口老家,”王冬月说起了劲儿,两眼放光。“别看那四川男人,小个子,鬼精着咧。”她扭头左右瞧瞧,继续咬着耳朵道,“有人在西安汽车东站看见那女人从班车上下来,上海来的班车。”“上海班车?”“千真万确。”“我当啥大不了的,那有啥么?人家养蜂的,也算是生意人,许是南方推销蜂蜜去咧。”“切,往南方推销蜂蜜?笑话,往山里背石头吗?”王冬月鼻头一拧。“串亲戚?”“那到是也有可能。不过要是我有上海亲戚,我巴不得拿个大喇叭到处宣传呢,有啥可瞒人的嘛?”王冬月撇撇嘴,“听说那俩口子是半路夫妻。”乔老娘一阵咳嗽,马优丽连忙给不停地给捶背,心一急,手下没轻没重,锤的老太太差点没背过去。“姨,喝口茶。”张村长端了个大搪瓷缸子走过来。乔老娘立马平静了。“村长,吃面不?”张村长晃着缸子,转回了幕后。亮子上立刻映出一个硕大的人影,晃了几晃,立刻矬了下去,缩成了一个点。“嫂子,刚蒿沟那边啥动静,怪吓人的。”马优丽问王冬月“咦,啥动静?我咋知不道?”俩女人回头张望,却同时发现了目标,赶紧闭住嘴。周芸、刘爱多像一对儿姊妹,紧挨着,坐在后排的边边上。马建设站着,滋滋地吸着一根细烟。卫建坤捧着些“八月炸”忙着给这个给那个,他瞧见这边,忙拿上几颗送过来。“不吃,不吃,然手得很。”俩女人直摆手。“不吃,额吃。”乔家老婆子二话不说,捏起个瓜瓤就吸溜,“嗯,甜得很,甜得很。”“哎,”王冬月小声说,“那班车上还有一位咱堡子里的大神哩。”“哦。”马优丽眼睛瞪得如同两粒山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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