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贺玉楼和温月安走之前,贺慎平给了他们一个青花白底的瓷镇纸,正是他昨晚画的那个。火车是下午的,贺慎平没法去送,还是托老哑巴把两人放在三轮车上,这次藏在是干草堆里,载到了火车站。
老哑巴自己没有子女,看他们格外喜欢,当做自己的儿孙一样,临走时还一人给了一个沾了白糖的面粉饼,让他们在路上吃。
贺玉楼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着窗外,手臂却一路都搂着温月安,怕车加速减速时温月安摔倒。温月安靠在贺玉楼身上,手里一直拿着贺玉楼给他画的杯子,低着头看。
这一去,他们又等了好几个月,终于,在一个湿冷的雪天里,贺玉楼收到贺慎平寄来的信:年底回家。
他在一次鉴定中被认为改造成功,可以回去继续回音乐学院工作。
信纸上的文字并不见多少欢喜。
信中还提到一件事。在贺玉楼和温月安走后一个月,厂里的锅炉房发生了爆炸。当时正是工人上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就听见锅炉房那边传来几声巨响,等一群人跑过去看的时候,土砖房已经塌了一半,房顶上冒着浓浓的黑烟。
锅炉房的大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外面的人进不去。
厂领导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开紧急会议,一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个人。
立即就有人发现二猴不在,另一人是谁,却没人想得起来,贺慎平说:“应该是守锅炉房的老人。”
这才有人附和,好像确实是看锅炉房的。
厂领导急得大喊:“不管还差谁,快给我进去看看,死没死人。”
事故和自杀不一样,江鹤来的死只跟他自己有关,而锅炉房的事故要是死了人,领导是要担责任的。而且这一年,离那个疯狂的丙午年还有一点距离,不可以用“死因不明”解释一切。
两个胆大的工人去开门,却发现锅炉房的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从外面根本推不开。最后是厂领导命人把碎掉的窗户整块卸了下来,从窗户里进去看才知道怎么回事。钻进去的人已经干了大半天活儿,突然闻到一股烤肉味,焦香焦香的,还挺好闻,就觉得有点饿,打着手电筒朝里面一看却差点没吐出来。
他把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厂领导问:“死人没?”
“……都烧熟了。”
厂领导又问:“死了几个?”
那人又把脑袋伸进去,过了一会儿,整个人从里边爬出来,说:“反正有俩脑袋,都糊了,是谁就看不出来了。”
厂领导留了几个人处理锅炉房,然后警告了一番事情还没弄清楚,谁都不许造谣,不许上报就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
那天夜里贺慎平睡觉的时候被枕头里的东西硌到,他一看,里面不止有他的琴谱,还有一些钱,一颗五角星,外加一张纸条。
纸条的一面是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段绣儿,纺织厂宿舍十六房。
另一面写着:拜托贺先生,亲手交给她。
那上面的字竟然和贺慎平的字有几分像,只是比划生硬,像刚学书法的人照着模板画出来的似的。
贺慎平握着那张纸条,想起一个月来老哑巴不但来听他讲课,还常在课后比划半天,只为请教他一个字怎么写。贺慎平记性很好,仔细回想起来,虽然顺序是乱的,但是那些字调整顺序拼在一起正好是纸条上正反面的两行字。
一切好像都是为了这一天、这场爆炸事故安排好的。
贺慎平离开前许久,锅炉房的事故就已经水落石出,可是直到他离开,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老哑巴要把自己和二猴反锁在锅炉房里,为什么他们都被炸死了,但他隐隐觉得,那场爆炸与王彬的离开有某种关系。
而看完那封信的贺玉楼和温月安却仿佛窥见了事情的全貌。
贺玉楼拿着信,跑到温月安床底下,躺到了深夜也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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