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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说道:“就算你如今这样说,毕竟京城你们府中情势究竟如何,我们却是一丁点儿也不知道。你一个未婚男子娶个再蘸的寡妇,这在我们农村来说都是件难事,更何况京城富贵人家?不如这样,你再多替我写一份放妻书叫我自存着,若到京城之后你府上父母不肯叫我进门,我便拿那放妻书自行归乡,或者自谋出路,你看如何?”
说到底,她还是尽可能的要替自己多谋几条出路,这一条走不通再换另一条,没有全然把希望寄托在张君身上。
张君拍了拍安康,示意叫他先走,待安康夹着书袋出了门,张君这才又折回来,面色十分诚恳的实言道:“如玉,不瞒你说,我娶你时事先未经过父母同意,如今就算咱们回到京城,进门之前还有一番计较。可我请你一定信我一回,我既再回秦州来接你,抱的便是此生此世只娶你为妻的决心。咱们已有了婚书,你便是我的妻子,是我张君这一生的责任。
虽我出身名门,但并不意味着你跟着我到了京城就有很舒心的日子过。至少在近一两年内,你还得陪着我一起吃苦,可我保证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我皆无条件的只信任你一人,也永远支持你的任何决定,永不纳妾,有了俸银全交予你一人保管,无论任何事,只要你不愿意,我决不强求,你看可好?”
这话听起来就有几分的真了。张君不曾来的时候,如玉心中一半焦心他或者死在半路,一半又暗自酸楚自己遭他利用一回,为那份未曾深思熟虑时就草草写不的婚书而耿于怀,全然没有细细思量过若他再回来,果真要接走自己时,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本是个凡事都能自己拿主意的人,此时却又犯起难心来。她决定寻个人商量商量此事,先下坡到大房,进门便见圆姐儿委委屈屈在厅屋檐下摘剁一堆萝卜樱子和猪食。见如玉进来,圆姐儿伸手背揩了揩眼睛,挪个方向只给如玉个脊背,菜刀剁的山响。
如玉也知圆姐儿隔墙张望了一早上,只怕连自己和张君、安康三个人的谈话也皆听在耳朵里。这小丫头也与如玉一样怀了春,可终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玉在她身后站了片刻,见冯氏不在又只得转出来,下缓坡到二房陈金家。
陈金家自二妮走了,三妮嫁人后只他两个,人倒是全的,魏氏活死人一样蜡黄着脸躺在厅屋炕上,陈金两条瘸腿跳着给她端吃掌喝,擦身洗衣,倒是伺候的尽心尽意。
自打安康老娘亡故那日起,如玉这是头一回来看魏氏。她到炕头握起魏氏的手,叫了一声二伯娘,魏氏眼中两滴泪顺眼沟往发鬓间滑着,张了张嘴,如玉却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她怕这久病之人的口气,又见魏氏犹自说个不停,也知她必是说些悔罪的话,遂应付道:“我都懂,我娘与沈大娘也不怪你,二伯娘安心养病既可,好不好?”
魏氏缓缓摇头,犹是不停的说着。陈金甩着两只的水凑到魏氏耳边听了许久,边听边点头,听完了对如玉说:“你二伯娘听说咱们的里正大人又回来了,这一回还要接你走,她说里正大人那人心正,心善,天下难寻的好人,叫你千万莫要错过了。”
这一生好事非的妇人,只要肠子缝到了肚子里,那怕起不来炕,那怕话也说不出来,好事非的心还是改不了。病人的耳朵更灵,她方才听闻圆姐儿说了些关于张君的话,当然也知张君是来接如玉了。她心悔自己前些日子为了一幅金手镯便害死了妯娌,此时无论身还是心皆善的不能再善,忆起在渭河县县城里张君自陈家店子那帮人手里救她出来时的样子,一句句也是全是真心实意为如玉好的好话。
如玉当然也知道自己与张君的事全村只怕人人皆知,捏着魏氏的手握了又握,从怀中掏出自己换好的二十几文钱来数给陈金道:“二伯拿这钱到镇上,或者县城里替二伯娘寻个好郎中回来医治医治,咱们农村一个壮劳力难寻,没了二伯娘,咱们一房人就更少了!”
陈金捏着一把子的钱如获至宝,魏氏也伸长了脖子满眼放出光彩。回到家推开院门,见换了一袭青衣的张君在她的西窗下站着。他仍还是当初那个人,可只要不穿当初那袭白衣,眉目间的温润也随之抹去,目光中一股阴郁沉沉的寒意,脸上时时带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直到目光投到她身上时,他才渐舒眉头,眼角浮起两抹桃花,仍不言,于五月的春光下就那么看着她,眉目间似乎也有深情几许。如玉叫他这一眼看的春心萌动。
她双手缓缓自背后合着两扇门,笑问道:“这就答应要与里正大人走了,可我竟不知道你当初想要娶我,其出发点与目的,究竟为何?”
张君道:“你唤我一声钦泽,我便告诉你。”那是他的表字,夫妻之间,以表字相唤,可见他是将她放在与他相同等的位置上。
如玉从善如流,唤道:“钦泽!”
张君笑着应了一声,走到院门上,吹了吹如玉额头的乱发。如玉心以为他或者要说出句甜言蜜语来,心有雀跃的往后仰靠着,便听张君说道:“不过是缘份到了而已,既有婚书,你便是我的责任与义务。”
虽心头也略有失望,但如玉却也十分赞同张君这话。在婚姻中,责任与义务虽不及爱情美好,但却比爱情坚韧。爱会因为年华的逝去与容貌的消减而逐渐褪色,但懂得责任与义务的男子,就如金满堂一样,那怕心里再不喜发妻,也会把她放到尊位,就算再爱妾,也不会因为爱而宠妾灭妻。
虽说如今终于有几天安生日子过,但虎哥娘依旧是个泼妇,这村子里死了老皮皮,仍还有那不知死活的男子们,万一臊皮起来,她也不是对手。树挪死,人挪活,跟着张君走是一个机会,无论最终能不能进永国府的门,只要出了这穷山村,能找一处小城安家,如玉自信自己都能谋到生路。
这天夜里,圆姐儿总算抚平了受伤的小心肝儿,因听闻张君带着如玉次日一早就要走,与冯氏两个商量得定,提刀剁了家里那专爱啄人的大芦花炖得满满一盆,端到如玉家来,要给张君和如玉饯行。
以张君的意思,至少要给陈氏族中打个招呼再走。但如玉却不这么想,一来,安实死后未过百日她便张罗再嫁,于礼不合。再者,连发财娘子跑了都无人追究,可见如今陈氏族中也乱。金满堂虽说放了她,却也只是在她安生呆在陈家村的前提下,若听闻她要跟张君走,会不会再起波澜。
次日一早才过五更,如玉与张君并安康三人牵马出村,到柏香镇与安康分别过之后一条大路便直奔渭河县。不过一匹马,好在如玉与张君都不是体重之人,马倒也跑的十分轻跃。到了渭河县县城时天才初亮,张君打马下了麦田,自齐腰的麦田中直接淌过,却是将个渭河县绕过,要转着弯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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