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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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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娘派去打探消息的娘子们都回来说，孔孝儒没有处置那两人，手下匪众很是不满。看来他佯装并未记起那戏子，是有了些打算；我知道他在多年前尚未化身修罗时就喜好作弄别人，是不折不扣的玩弄他人神经的大师，当夜便愁不成眠，只央求着娘快些动身去救那人。

我知道自己的这般表现作为，在旁人看来着实是有些匪夷所思的；眼看一众娘子都犯了嘀咕，我却是顾不得那些了。

并未令我焦急太久，娘便挑了孔孝儒的山头。

娘不会因亲儿的私情让手下的娘子去冒险，这一日的时机她已待了好久。我远远地站在山包上看着孔孝儒的山头火光熊熊，想要迈出的脚步随着加快的心率踌躇许久，终是未敢露面。

我无法向挚友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也无法压抑自己看到他平安无事后过于澎湃的情绪，因而只能躲在暗处，看着疲惫睡去的他被戏子背回娘的领地，又看着酣睡后焕发新生般的他与娘攀谈，最终还是温暖和煦地笑着，携他的戏子一道走了。

目送他们缓缓没入地平线，我忽然感到了莫名而又深切的哀戚。

终于从隐蔽自己的暗处走出来，我站在幽寂的山间小亭中，许久无言。我以为娘会对我说些什么，可她只是凝视着桌上已半凉的茶，半晌才叹了口气，悠悠道：“……他们都是可怜人。”

我默然不语，听明白了娘的话中之意。看到他用已是爱意缠绵的眼神看十三春雨，我终也明白了过来；他有我参与的人生，当真是到此为止了罢。

我终究比不过十三春雨；无论觉悟，还是爱意。

这般便好，我所爱之人已得到幸福，所有的一切也应当结束了。

第39章番外三廖春生（下）

与梁婉仪的邂逅，实属意料之外。

早先知道这般人物，不单因为她是人人皆知的梁校长的远房堂妹兼意中人，更因她本身便是一名百年难遇的才女。在这般旧道德与旧思想还在作威作福的混沌时代，能与各路名流谈笑风生、俄文英文书稿都能信手拈来的女性实是很可贵的，即便是苛刻如我也颇为赞赏这位淑女，自不必说还与她沾亲带故的校长先生了。

然而我也知道，学程老弟并非是发自内心地深爱这位堂妹，只是觉得她与校长夫人的位子很是合衬罢了；在遥远的曾经，我也从不相信他能真正地喜欢上什么人。

机缘巧合下再识梁婉仪，已经距她被梁学程拒婚后有了些时日。我原计划着探亲访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谁知却在一场宴席上邂逅了颇有几分狼狈的落魄淑女。旁人告知我是她因拒婚一事大受打击，又被曾经的追求者牵扯进了一些不可言说的纠纷，形容举止间虽得体依然，却早已不复往日光鲜。

我看着强颜欢笑的梁婉仪，忽然有了别的担忧。

身为梁学程唯一追求过的女子，她确乎知道这位堂兄的许多秘密；若他自此与戏子离开这片喧嚣的故土倒罢，待她打起精神来面对余下的追求者们，若有朝一日攀上学程的政敌，形势便必将对他不利。

这般担忧令我不安；我须得想些办法，教学程永无后顾之忧才是。

当我终于下定决心躺到手术台上阖起眼的那一瞬间，莫大的哀戚潮水般涌上心头。学程老弟呀学程老弟，我这个当大哥的直到最后也无法将你丢弃不理；此恩你今生还我不得，那就来生再提罢。

……

与梁学程的第二次重逢，已是六年之后。

我早已改头换面，凭着一张极英俊且陌生的脸庞迎娶了淑女，隐瞒身份从国党的最基层做到了师参谋长，切切实实拥有了能与他相见的地位和勇气。

放弃旧身份便意味着放弃原有的人脉与资源，使我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他。同我一样换了立场与身份的梁学程窝身南京六年有余，至今依然是个身处在漩涡之中的校长先生，这点的确是令我料想不到的；然而更令我料想不到的，便是他确乎被戏子所欺瞒，被禁锢在这所女子中学的事实了。

于是我最终还是寻了个契机与他相遇。若他生活安逸，我其实并不愿打扰；可他却身处在蒙蔽与忐忑之中，教我巴不得快些去拆穿那个戏子的真面目。

六年来，十三春雨的所作所为实是教人瞠目结舌。使唤那名习得西方催眠之术的假传教士贾斯兰倒是其次，更令我诧异的是他竟还有个养子，还是当年那位凤喜儿的儿子；然而在悉数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对戏子一手布下的骗局并无半分兴趣，叹息之余只想教自己的老友快快从中脱身，于是携了他已成为我夫人的堂妹，借着参谋长的名义公然拜访去了。

——然而我是万万未曾想到，饶是以虚伪阴险著称的梁学程竟也有转性的一天。为了隐瞒身份，他的举止打扮已然看不出当年被称为伪君子的党员校长的影子，也没有一个生活在煎熬之中的狼狈之人应有的样子，虽对现下的生活有所疑虑，眉眼间却更像是个已被柴米油盐浸泡过的、有喜有忧的正常人了。

这般变化应是极好，我却有些痛心。

恐怕这世上最令人心伤的，莫过于想拯救之人并非想被我拯救的事实了。

连梁学程自己也未曾察觉，他那睚眦必报、诡谲多变的脾性已被十三春雨打磨得彻底。即便是得知了那令人啼笑皆非的真相，他也在愠怒之后施施然的，与他的兄长真正互通了心意。

我这一来，想做的事未曾做成，倒是解开了他们二人的心结。

这样想着，我没来由的感到疲惫不堪。这些年来我所执着的一切都未曾真正有过意义，与他也只不过是比普通过客多了些交集，再无其他。

可既然我仍是他所承认的挚友，就须得还是为他做些事。被十三春雨栽培成细作的养子在我的安排下跟随我在二十四旅中的党内熟人离开，传教士贾斯兰暴毙的善后事宜也由我接手，在某人忿忿的目光中打点好一切，便准备携着婉仪一道离开了。

若是他的学生没有坠楼，我或许就这么一走了之，连声道别的话也不愿多说；可看到他那因心意相通的喜悦被失去学生的痛心所取代，我只得停下迈出的脚步——毕竟无论如何，我不想这辈子看到喜爱之人的最后一面是愁苦的。

洋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梁学程任职的混合学校时常有洋人欺侮汉人学生的事发生，虽被他撞见会及时制止，可暗地里的那些欺侮却是无能为力的；因此当那个名叫杜君英的女学生坠楼身亡的消息传来时，我长叹一声，停下了手中正在写辞职信的笔。

我知道梁学程确乎不是个好人，却是一位极好的先生，爱惜自己的学生胜过所有人；即便是我也禁不住要为那个在花季凋零的女娃叹一口气，自不必说那位平时便将她视为得意门生的校长先生了。

思来想去，我终还是决定替他为杜君英复仇；可谁知我还未行动，十三春雨便率先找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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