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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其实很清楚,若薛云不去投胎,应了白师爷的谶言魄散魂飞或是继续僵尸王爷的生活,我们都会永生永世地挣扎在这个轮回里,不知何时才会走到尽头。
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会用自己的这双手,亲自送他去投胎。
在这荒寂无人的深山中欢爱了一整天,加之体内瘴气的侵蚀,薛云难得在夜晚睡了过去,容貌依稀是千年前的俊美,却又恍然化作僵尸的死态。我凝视着他的睡颜,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脑后,落在那千年前我亲自为他开出的阳眼处,苦笑着坐起身来,来到了屋中供奉神明的香炉边,从里面捏出了一把细细的香灰。
只这小小的一把香灰,便能将薛云留恋阳间的眼睛彻底封闭,强迫他被超度,真正地从头开始。
倚靠在墙边的灵媒古镜发出了温润柔和的光芒,像在无声地安慰着我,鼓励我去惩罚不懂事的妻子,在下一个轮回与他团聚。香灰在指间凉滑地渗着,丝丝冷香从中飘转而出,我握紧它们朝薛云走去,俯下身来细细地亲过他的额头、眉毛、眼睛和鼻子,嘴唇在已有了些皲裂的脸颊上流连许久,又最终落到他的嘴唇。
当那灰白的粉末终于从我掌心流下,覆住那只被用来注视我的地方时,我抬起头来,看到门边轻飘飘地倚着一个僵尸美人。她穿着桃红的裙裳,青灰的僵尸脸庞有几分娇俏,迟疑的模样像是要道别一般,打扮得很是好看。
我倒是忘了,如今的深山中除却我们两个,还有一只僵尸是没走的——那便是陪伴了薛云千年的侍女长,他最忠实的家仆与友人,名唤阿香的姑娘。“……阿香。”我抬手示意她上前,仔细地看过了她的装扮,佯装轻松地笑道,“你也要走了罢?”
阿香似乎并不知道薛云身中恶咒的事,乖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对这般命运抗拒些甚么,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王爷,咿咿对我嘱咐了,又轻叹一声气,这才不舍地蹒跚离去了。我看到她的身躯透过灵媒古镜,朝那落日殷红似血的黄泉路上走,忽然抬起头,唤了她一声。
被香灰封住一只眼的薛云醒了过来,愕然地伸手去探,继而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我的妻。”我并不掩饰自己方才的作为,指着那停在黄泉路边的阿香道,“你们一起走罢。路上做个伴,或许投生的人家还能近一些。”
闭上眼睛,薛云的魂魄已在那老坏的身躯边呼之欲出了;事到如今,他似是也知道了自己已再没有选择的余地,半晌苦笑一声,涩然地直视着我道:“毅鸣,纵然我转了世,你也是会记得我的罢?——记得千年前的薛灵王,也记得等了你千年的薛云。”
虚无的魂魄飘浮在我面前,我伸出手去,隔着生死的时空触碰上了昔日薛灵王倜傥风流的影子。
“自是会记得的;薛云永生永世,都是我唐毅鸣的妻。”
……
薛云的魂魄终于从沉重的躯壳中升腾了出来,轻盈地飘向远方,与阿香并肩行着,缓缓渡过了开满彼岸花的忘川。
——已是真正地结束了吗?
我静静地看着灵媒古镜中的薛云,发现他正欲过桥的步伐忽然停了下来,清幽的魂魄转过身,放大的瞳孔直直地瞪视着我身后的方向。镜中模糊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并非身处黄泉,而是紧紧地贴在我的身后,碎裂的皮肤拼凑出一双诡然的双眼,满是泥土的唇间缓缓吐出骇人的字句:
“薛云,师爷看你来了。”
☆、20·老油灯
讽刺般的话语落到我耳旁时,奈何桥边的薛云倏然僵直了。下一刻,我的脖颈被一双糊满血污的手扣住,生生拉离了灵媒古镜,原本缭绕在薛云躯壳边的瘴气也呼啸着涌来,将从我身上汲取的灵力尽数交还给了碎尸之态的白师爷。
敷着薄雾的镜中,不明所以的阿香已经走过了奈何桥,察觉到自己的主子没有跟上来,便纳闷地回头去看,却见薛云疯了一般朝我们冲来;她急急地也要去追,可还未过桥,便被身为阴帅的牛头马面拦了下来,只能凄然地看着薛云的魂魄歪斜地飘向我们,狠狠撞在灵媒古镜的边缘。
他再也没法触碰到我了;因为阴阳,已经被彻底阻断。
周身弥漫着泥土腥气的物事将我摔在地上,一双手臂软绵绵地抱住我的腰,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听到耳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抬起头去看时,满身泥土的吴钩老汉正提着手里的老油灯,带着若干幕客站在门边,很是悠然地瞥了灵媒古镜中癫狂的薛云一眼,走到我身边用那腰间的弯刀柄挑起下巴,端详着问道:“师爷,这个学生伢子怎么整?是在这里杀了,还是送他去与僵尸王爷做对黄泉鸳鸯?”
“怎么整……?”白师爷脸上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闭合,很快恢复了昔日的美人模样,将目光从灵媒古镜上移开,柔软的手臂幽幽地在我身上摸索了一会儿,阴森的笑容中透着媚意,“不急杀,我自是有主意的。你们几个且去薛云的书房里,将那些宝贝搬运出去罢。”
吴钩老汉了然地看我一眼,笑骂着去了;幕客们听到要去搬运宝贝,也都欢喜地咿咿笑起来,尾随着吴钩老汉穿梭在王邸间,都对这里的格局熟稔得很。“白师爷。”我挣脱他的怀抱,发觉那与灵媒古镜融合的意念变得混沌起来,强烈的恨意从心头燃起,压抑着道,“我倒是小看了你。”
此时的白师爷早已没了在香魂坡流露出的恋慕神态,面上也没有任何被揭穿的心虚,浅笑着拍拍我的脸颊:“仙子年纪幼小,未免忒天真了些;这千余年的岁月,还不够我思索出一个对付你和薛云的法子么?”
失了通天仙者的能力,我再也看不到灵媒古镜中的景象,看不到焦躁愤怒的薛云,只能感受着它剧烈的震动,以及那从中弥漫出的绝望气息。看着眼前艳若鬼魅的白师爷,我终是明白了过来——我的灵媒之力既是从他身上汲取的,自然也就可以再次渡给他,而先前吴钩老汉去办的事,便是将那盏承载着他最后灵力的老油灯,作为引子诱导薛云体内的瘴气,使它们成为白师爷虔诚的爪牙,将我从仙者的云端推下了囚徒的深渊。
“你欺骗得倒是很像,若非我知晓你的为人,极有可能已被你骗了去。”想到不久前白师爷那些感人肺腑的告白,我苦笑了一下。他说得确乎半分不差;纵然我穿越了千年,却仍是懵懂的年轻人,而薛云虽然也同他一样长寿,大部分时间却是在空虚与等待中度过的,只有他,千年来一直在规划着。
想到这里,我忽地释然了。
反正最坏,也不过是和薛云化作世间万物中的一粒细尘,或是并肩游离在六道之中的魂灵。白师爷他拿不走我的甚么,也阻挠不了我与薛云最终的团聚。
“蠢伢子,师爷方才的确是欺骗;可现在,不一样了。”出乎意料的,白师爷竟这么说道。通身的裂纹与碎肉皆被灵力缝合之后,此时的他看起来分外艳丽动人,隐约透着邪佞的神色虽是还和方才别无二致,却隐隐多了一分复杂,就像不久前我对他说出告别的话语时,碎裂的他沉入地下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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