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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最后,赵彦章的嘴角微微浮起一丝满足的笑意,仿佛此刻的他,已经救赎了彼时的她。
和他一起陷入回忆的,还有辛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放下一个心结:青蕙被强暴那天晚上,她拨打爸爸的电话求救,却在电话拨通时于船舱里听见手机铃音。只一声,那铃声便戛然而止,短促得她以为是幻觉。
事后,她经常会想起那道铃声。平静下来的她可以肯定那不是一个幻觉,但她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一刻会有铃声响起——
现在,她终于可以解释了。可是结果,竟是这样的不堪!
她想要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只是一声紧过一声地干抽气。她憋得满脸通红,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目眦尽裂却还是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辛庆雄不敢回头去看辛霓的反应,他死死看着赵彦章:“是,那件事是我做的。可是我在赎罪了!我每天都在内疚,我想尽办法弥补她,从物质到精神……”
听见辛庆雄亲口承认,辛霓用双手捂住口鼻,尖叫一声往门外冲去。祁遇川迅疾地追上她,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任她发泄似的挣扎踢打,直到她软瘫在他怀中。
“赎罪?弥补?”赵彦章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如果不是青蕙告诉我你一直在蹂躏她,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身上的伤痕,我简直真要相信你做那么多善事,是在为当年的事忏悔!你不是人,你根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你说什么?”辛庆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一直在蹂躏她?什么伤痕?”
这时,辛霓停下了呜咽,懵懵然抬起头看向赵彦章。她想起青蕙自残的那一幕,电光石火间,一些曾让她起疑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迅速闪现,她潜意识里已经隐约知道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但她的理智仍在负隅顽抗。
辛庆雄仰起头,喘气如风箱,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一个并不新奇的局,犹如当年貂蝉离间董卓、吕布,那个女孩用同样的方式离间了他和赵彦章,终于为自己报了仇。
但他百口莫辩,说什么都没有用,无从解释,无从自证,然后他从心底放弃了挣扎。他一点点平静下来,目光静邃地看着赵彦章:“如果我告诉你,我后来再也没碰过她。那些事都是她编出来骗你的,她在利用你报复我,你信吗?”
赵彦章虎视着他,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信!”
“好。”辛庆雄抬手止住他,慢腾腾地走回书案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
“爸爸!”辛霓冲上前,死死按住他的手,她泪光粼粼地望着他,哀求似的朝他摇头,“不可以……不可以!”
辛庆雄决然将手一推,将辛霓推倒在地。他紧皱着眉,咬着牙,抖抖索索地上膛。他快步走到赵彦章面前,拿枪口死死抵住他的额头,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的信她不信我?”
赵彦章脸色煞白,额上唰地冒出一层冷汗,他的喉结快速地滚动,片刻后,他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猛地直起身,号叫着顶住枪口:“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辛庆雄喉咙里发出一声呕哑的哭声,一滴浑浊的眼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他握枪的手抖得越来越急,五官随之抽搐歪斜。随着手枪“砰”的一声掉在地板上,辛庆雄身子一歪,猝然朝地上倒去。
年少时,辛霓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它纯净、崇高,带着神圣的象征意。但是在医院待得久了,她渐渐发觉没有一种颜色比白色更冰冷、更狰狞、更让人窒息。
从那夜倒下后,辛庆雄就再也没有醒来过。脑血管破裂成为植物人的他,免去了牢狱之灾,却将永远以活死人的状态,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整整一个月,辛霓每天都待在他的身边。最初那段时间,她总是忍不住扑在他怀里痛哭,慢慢的,她习惯一个人默默悲怆。她开始不停翻阅各种有关植质状态康复理疗的专著,上网搜索各类唤醒植物人的新闻。她总结出一套完整的亲情唤醒方案,不知疲倦地对辛庆雄实施。
祁遇川看在眼里,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劝她放弃这种“除了感动自己,别无他用”的做法。
他们因此爆发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争吵,吵完冷静下来,辛霓又不得不哭着跟他道歉。
自名仑紧急停牌后,祁遇川代行董事长职务,一边应对廉署的调查,一边忙于筹划定向增发的事项,忙得脚不沾地。饶是如此,只要得空,他都会来医院探看他们。他请了国内外最好的脑科专家轮番为辛庆雄会诊,定期找主治医生沟通新的治疗方案。尽管将一系列最先进的唤醒法试遍,都没有实质性地改善辛庆雄的状况,但他实实在在地替她扛起了大部分压力。她不该这样任性,同他吵得那么激烈。
见她耗尽力气般坐在那里抽噎,神情恍惚凄楚,祁遇川余怒渐消。他又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她,却不知道拿什么态度对她。沉默了一阵,他便带着几分挫败径自离开了病房。
秋凉的时候,辛霓回了趟名仑,以股东的身份参加名仑的股东大会。大会以“不适当履行职责”为由,罢免了辛庆雄董事长的职务,并推选祁遇川担任名仑新一任董事长。
整场会议,辛霓一句话都没说,亦不参与任何表决。名仑复牌在即,公司推陈出新无可厚非,但当她看见父亲的旧部集体倒戈向祁遇川后,她的心底,还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占据。
会议一结束,她即刻离开了会议室。祁遇川匆匆应酬完向他道贺的人群,在大楼外的过街天桥上拦下了状若游魂的辛霓。两人静静站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眼神相对,却似乎再也不能抵达对方心底。
祁遇川叹息了一声,破天荒用有些疲倦的口吻说:“阿霓,这样的形式,这样的结果,我们都别无选择。如果你介意,等名仑彻底稳定后,我向董事会递交辞呈。”
辛霓摇摇头,低声道:“我不是介意,我只是有些难受。”
“为什么?”
辛霓眼圈微微一红,缓缓说:“名仑是爸爸的作品,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也是承载他思想意志的那个载体。我很怕它变得面目全非,变得没有爸爸的痕迹。”
她的样子那么脆弱,脆弱得不太像她了。祁遇川心底莫名一酸,不发一言地上前拥住了她。辛霓将头轻轻埋在他肩上,哀哀地啜泣说:“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感觉,爸爸是真的走了,很快,那些打上他烙印的东西,也都要跟着消失了。到最后……他会像从没来过这世界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掉。”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十指揪紧他的腰身,放声痛哭起来。在行人探究的目光中,祁遇川用手轻轻顺她的背。过了很久,大概哭尽了眼泪,辛霓轻轻推开祁遇川,缓缓朝天桥的另一端走去。
祁遇川跟着她走了几步,最终在原地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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