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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疾者最痛之事不是身为男儿无立锥之地,而是被至亲憎恶,被妻儿嫌弃,抛於家门之外,不闻不问,视若鄙屣。」他话锋一转,又道:「这是残人最痛,还有一种,是亲人最痛,世间尤不乏真情至意者,虽身残而不弃之,或是父母子女不相弃,或是夫妻兄弟不相弃,但他人不弃却尤自弃者,是亲人最痛,老夫看过几个为不拖累家小,而自绝性命者,其家属悲痛欲绝,虽生犹死之情,仍历历在目…」文襄小心点到为止。
「你不懂…他非常人,乃一国之相,我毫无助益就算了,若是个累赘…」御昂非幽幽而言,想得还是澄远。
「除了离开之外,您就没别的方法不累赘他了麽,大人需要您,瞎子都看得出来,您一昧的逃避,才真的是拖累了大人。」文襄禁不住吼他个死脑筋,他老人家很保守的,平日对分桃之癖可是大加挞伐,但对这俩人却激不起愤慨之心,只因那情意他看的真真切切,都不由得羡慕,御大爷不好好把握,反倒要放弃,怎不叫人扼腕。
文襄见他稍有动摇,正想乘胜追击,再念念他,一口气解了这个死结,外头却来人大声喊道:「文大夫!邗城主派人请你快快到邗楼去,沙相大人昏过去了!」下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房里。
「什麽!?」
「小远怎麽了!?」御昂非惊慌失措,想立刻飞奔过去,双腿却跟灌铅似的沈重,一动不动,恨得他猛槌自己的双腿,动啊!我叫你动啊!无用的东西!
「御大爷快住手,莫要如此,小九你驮上御大爷,随老夫去邗楼。」腹部的刺伤已经收口了,移动无妨,他如此焦急,待在原地乾等反而不好,文襄拿了药箱,急急前往。
(73)
一行人赶到邗楼,邗易正在外焦急踱步,频频探耳听室内声音,见御昂非跟著来了,松了好大口气,抹去额边汗涔说道:「大人昨晚晕过一回,说躺躺就好,一觉睡到刚刚才醒,可没多久,又晕了过去,说不准请大夫,也不准御大爷知道,我们劝不动大人,都被赶了出来。」
文襄与御昂非对看一眼,昂非随即喝令道:「把门撞开。」邗易就等他这句话,手一挥,两个侍卫老实不客气的把门轰开,一进内室,惊见沙相大人伏在书案上,双目紧闭,一手揪著胸前的衣襟,一手还攒枝狼籇笔,额际浮出斗大汗粒,听有脚步声,齿缝硬是迸出厉语:「邗易你好大狗胆,竟敢违抗本相之命闯进来,不怕我将你治罪麽!」他语气虽弱颤,但仍威严十足,喝得邗易当场就要下跪求饶。
「都这样了,还想摆什麽官威!快!将他抬到床上去!」御昂非简直气疯了,小远竟然瞒著他,身体出了毛病还不接受治疗!他一使眼色,侍卫立即会意的上前抬人。
「...昂非!?」怎会在这!?睁眼,见昂非被医馆里的伙计背著,蓝眸簇著火焰,闪耀生辉,看来是发怒了,澄远想说些什麽,才张嘴,就觉得心窝一口气哽著吊不上来,像是有人拿铁钳夹住心脏似的难受,啊啊几声无意义的单音,头一偏,昏死过去。
侍卫本来是半搀半扶,司澄远一下没了支柱力,他俩没抓好,碰一声让人给摔在地上,御昂非暴跳如雷,几乎把侍卫骂的狗血淋头,他平日疼小远疼得跟宝一样,哪曾让小远在他眼皮底下受伤过,如今却眼睁睁的看人摔下,自己想动却无能无力,怎不懊恼火大!
好不容易把沙相大人给抬上床了,文襄赶紧给他把脉,老眉一会儿都蹙成了川字。
「怎样,小远怎样了?」
「御大爷,大人这是七情郁结,外加操劳过度,营养失调。」御昂非懂医理,因此文襄只说个大概,邗易在旁听不懂,心头上急,催促问道:「何谓七情郁结?」
「喜、怒、忧、思、悲、恐、惊,乃人之七情,凡病之起,多由乎郁,郁者,滞而不通之意。至于七情,除喜则气舒畅外,其忧思悲怒恐惊,皆能令人郁结,七情致病的特徵是先伤人的神,然後伤人的形,大人伤气而後伤形,致心肺不调,脏器痿厥,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他恐怕之前就有心窝泛疼的毛病。」文襄顿顿,又继续说道:「情志不郁要到能伤人形体之地步,小忧小虑尚不足之,大人想必经历过大悲、大痛、大惧、大惊、大怒还有长思,长久如此,方让病根深重。」
至於一口气会爆发出来的原因...还是因为御大爷的事吧...他返家不见人影,大惊,四处遍寻不著,大恐,找著人却是重伤,大痛,夜夜担心心上人生死是大惧,恨不得将贼人碎尸万段是大怒,为御大爷不能行走之事是大忧及大悲,最後郁结齐发,气滞血瘀,病而从生。
「我先开道七气汤的方子,替大人行气消痰、温中解郁,但此病由气情而生,光靠汤药无法根治,御大爷想必比老夫还要了解。」文襄叹息,让小九把御昂非放到床内侧,几人一起退下了。
房内只馀两人,夜幕渐垂,昏暗的烛光晃晃摇曳。
「七情郁结...七情郁结...小远...你闷了好多事都没说是不是...总是自己一个人承担...」手肘撑起上半身,昂非细细看著澄远有些阴影的脸色,眉上何时多了道口子?指腹轻触,那痕还豔红,不是今日就是昨日割的。明明很累,公事很忙,却还是日日来陪著自己,是怕自己受不了,想不开麽?胸口痛、不舒服了,还是想瞒著自己,是怕自己担心、焦急麽?
你真傻,老是说我傻,结果自己才是傻...
「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你嘴巴倔,说不找我,不理我死活,但心里想必还是放不下,会夜夜记挂著我吧...」御昂非低低说话,一手探进澄远衣裳,轻揉著他心口,希望能稍稍化开淤滞的气血。
我能走麽?我真能不顾小远麽?
我不想拖累他,可我一走,他还有谁可以听他说话...可以让他依靠...可以给他安心...
还有律儿...他还等著自己回去...如果爽约了..小家伙会很伤心吧...
小远白日要上朝办公,家里没大人,律儿怎麽办...晚了,小远工作回来,没人煮给他吃,面对一风寂静,小远又如何自处...
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那样尖锐,御昂非无可逃避。一走了之很简单,可心头上的负累却沈重的让他迈不开步伐。他甚至没办法想像,失去小远和律儿的自己,今後要如何生活?没有目标、像行尸走肉那样?
「嗯...」
昏迷中的澄远嘤咛一声,微微喘气,一只手像有意识般按住御昂非大掌,让那热烘烘的温度更熨向自己心口,身体左挪,整个人几乎缩进了御昂飞怀里,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也横抱住男人劲腰,亲腻相揽,这是他俩最熟悉习惯的姿态,鼻间熟悉的青竹香,舒缓抽紧的神经,也让澄远的脸色看起来柔和许多。
这一幕,让御昂非柔软的心被触动了,他像是喃喃自问,又像是在问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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