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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手一松,一时间佛殿里没有人说话。毕竟谢莫离的身份鲜为人知,现在他话里话外突然说自己和谢逊是义父和义子的关系,众人想起自己忽略的一些细节立时想通,怪不得豁命救人,又同张无忌感情如此要好,还在光明顶出手相助。现在想来这个在江湖上几乎没什么名气的人一出现在江湖人的眼睛里,都和谢逊这个名字或多或少扯上点关系。
可这天底下有这样的义子么?一口一个“谢逊”也就罢了,今日他家长辈出家,他一个晚辈竟然出口阻止,没看人家张教主都一言不发的站着么,更别说那不咸不淡又难掩质问与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的语气。这像是一个儿子同老父亲说话的架势么?
谢莫离似乎没有感受到佛殿中一时沉寂的气氛。他一步一步走向谢逊,就像是小小的走路都不利索的那个小团子蹒跚着步子踉踉跄跄的扭着两条面粉揉得腿,一步一步走到抱着刀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男人背后。
那个时候,那个背影,孤寂而又苍凉,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又像是他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个时候的谢莫离不懂得谢逊的仇恨,谢逊的罪孽,谢逊的爱恨,但是他就一厢情愿的觉得自己要陪着那个。海风那么大,海水那么冷,海潮那么汹涌澎湃,他不能让他一个人。
你总是抱着你的屠龙刀,摸索着其中的秘密。你总是坐在海岸边,听着风听潮起潮落的声音。我不明白,我的一厢情愿,对于你来说究竟有没有意义。
谢莫离走到谢逊的面前,缓缓的半跪在地,崩裂的伤口打湿了黑色的衣裳。胸口的冰凉,大概只是打翻了一杯流不出的眼泪吧。
“你要出家。”嘶哑到近不可闻,几如叹息的声音炸在谢逊的耳边。
谢莫离看些谢逊只剩下两个窟窿的眼睛,低低的笑,“你一直都是瞎子,现在倒好一双招子都没了,估计是彻底别想看见了。”
他不如谢逊高,两个面对面,同样是跪着,谢莫离还得仰着头才能凑近谢逊的耳朵说话。他不知道明明有那么多的质问,明明几乎疯得恨不得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无忌的面扯下两人遮羞的面具。他想破开谢逊那平静无波的面容,告诉所有人他的义父啊在他的义子十五岁那一年发了疯。
可这些他都没有说,相反从头至尾他都在说一些没用的废话。满室沉静心神醇厚细腻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冲淡了似有若如的血腥味道,却冲不淡谢莫离的满心怨恨与满身的戾气。
他的嘴唇几乎已经贴到了谢逊的耳根,恍惚也有两分缱绻。可淡的不必一出唇便消散了的声音,卑微的如同低伏在地上的哀草,又带着浓烈的不容忽视的痛恨与几不可闻的低微的希望。
“谢逊,你不是说我们一个一个大疯子一个小疯子。小疯子永远跟着大疯子,我们永远都不分开的么?你不要骗我。谢莫离这个名字是你亲口取的,为什么你不认了?”
谢逊轻轻的叹了一声,这一声叹似乎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粗糙的手掌拂过乌黑柔顺的长发,一个心怀宽广的长辈拍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头。
“谢莫离是我的儿子,难道黎离就与我谢逊没有关系了么?分开不分开,多大才算是分开,你我现在离得这样近就算在一起了么?还是说我在冰火岛你在中原,我们就算是分开了呢?”
他笑着问,谢莫离也笑着答:“谢逊,不要拿这些虚的糊弄我。我问你,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当初说的话究竟有没有在乎有没有放在心上过?”
于是他收敛了笑,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你有何必执着于此呢。将自己的一生捆绑在两句随口胡说的玩笑话上。”
谢莫离膝下一软,跪到在谢逊面前,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似乎不明白谢逊他说了什么。耳边“嗡嗡”的轰鸣声,什么听不清,什么都不知道。
张无忌与一干人等听不见谢莫离说话,谢逊的声音倒是没有刻意压低,于是人们稀里糊涂的听谢逊没头没尾的话,还半点都没理清楚,谢莫离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面色苍白的几乎透明。
张无忌离得近俯身就去扶他,却再次被谢莫离抽出手。他抿着唇竟是莞尔,一笑间温润而又柔和,不见半分来时的煞气。他启唇,便连嘶哑的声音都带着难言的轻柔,“义父,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您,保重。”
释然而又温柔的话语,含笑的声音,不难想象说着着话的人该是如何和熙,放下了背负的重担,是否就可以展翅高飞了。
谢莫离摇晃着站起来,垂着眼眸,像是来时一样一步一步的走出这个地方。谢逊背对着他低念着他听不懂的佛经,他背对着他想着大概谢逊并不明白他口中“放过”的含义。
没关系,反正都没有所谓了。
说到底谢莫离于谢逊不过是长长的人生里,浅短的一笔。为子,无忌继承了他亲生骨血的名字,其中承载之重早已超越了一个名字原本的意义。
为友,谢莫离错过了谢逊最波澜壮阔豪气干云的岁月,也没有共同的豪情壮志惺惺相惜。
最后,他们之间何来情之一字,从头至尾都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一往情深。徒惹厌烦,将多年珍藏下的一点亲情消磨殆尽。谢莫离之于谢逊,从来都不是什么永不相离,若有那么分毫,也只是无忌手指间漏下的一点残渣。只有他才欣喜若狂,以为是绝世珍宝,是情深意重。其实只是他看不清醒罢了。
谢逊,我成全你,我放过你。也,不恨你。我感激你,多谢你救我一命,多谢你送我一梦二十年的温情美梦。纵然我于你只是不值一顾的,谢莫离。我同样感激,所以,我答应下的事情不会食言的。哪怕你并不放在眼里。
我这一生,有始也该有终,总该给个交代。
所以,我不再问“大疯子,你不疯了,那小疯子该怎么办?你看,你好了,我却还病入膏肓不自知。”
疯子。果真是疯子。你不过一两句玩笑话,我却当作了一辈子。
这短短的二十二年人生,不过是你戏言的一场梦罢了。值得什么呢?
连一滴眼泪,都是奢侈。
我一辈子绕着两句话打转,绕着一个人发疯,却一事无成,双手空空。报不了干爹干娘的仇,救不了亲生爹娘的命,治不了义父的病。想得到的倾尽一生从未得到,抱在怀里的到最后才知道都是虚无。总该,让我做成一件事吧。
张无忌怔怔的望着不晓得什么时候沾在手背的鲜红,耳边靡靡佛经不绝于耳,谢逊已经开始剃度。眼前突然闪过谢莫离离开时的模样,一身素净的黑,神色淡漠的有如方外之人,又如同一只飘荡人间的孤魂野鬼。无欲无求,不知往来,无所牵挂。那一双眼睛,一双眼睛乌沉沉的有如劫火下的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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