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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北寒径自走上前去,仿佛岳小舟不存在一般。他走到吊脚的木房前,鼻尖抵在樟子松的圆桩上,贪婪地嗅着一缕幽若的森林气息。手抚过木纹沧桑的纹理,我和你们一样,晏北寒绝望地想,背井离乡,甚至连离家的路与终点都是一样的。他很想落泪,可是樟子松的味道温柔,让他想起更温柔的家乡来,他便突然不想掉下一滴眼泪来。
岳小舟觉得晏北寒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支离,那是一种十六岁不应该有的东西,她虽然奇怪却并不打扰晏北寒诡异的举动,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思量刚刚的话是否有何不妥。还是他的前尘往事被一段木材漂洋过海的故事挑起?
岳小舟不知道。
“我……”不知过了多久,晏北寒发觉自己的失态,急忙回身向岳小舟解释,可是话到嘴边,那些曾经顺遂的谎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岳小舟笑了笑,她今日才发觉,曾经与她共处了五年的人,她甚至从未想过要了解半分,在死前,她还记得晏北寒口口声声说他想要的不止如此,是啊,自己都不清楚别人所求为何,竟然还以为自己所施舍的旁人必须感恩戴德。
可是这一次她却同样不想了解,她需要的只是利用。
心境因为刚刚的沉默而平静了不少,岳小舟指着不远处一个精致的小院笑着说道:“那里便是何师傅住得地方。”
“他住在这里?”晏北寒也整理好了心绪,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对工作痴狂到了如此境地。可是当他放眼看去又觉得有些奇怪,那是一个农家小院样的空地,四周围篱精致,且爬满了刚显嫩绿的细藤,还看不出是什么草木,只是远远看去倒像是绿色的锦线在篱笆的网格上勾勒着春天的气息。而院落中三棵挺拔的树木却还未有发芽的迹象,从高矮和嶙峋的枝干看起来像是桃树或是杏树。院内隐约可见已经犁好垄沟的方块田地,新土与四周相比格外油亮,再往旁看去则是一个小小的竹亭,亭下石桌石凳别有韵致。整座院落看起来就好像一个隐居的胜境。
看着晏北寒诧异的目光,岳小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她引着晏北寒向小院走去,只听见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传来。起初还是模糊的字句,待三人走到门前,已然听得一清二楚。
“青草绿篱笆。妙极!妙极!真是佳句啊!佳句!”
“糟糕!”
岳小舟面色一白,竟拉住了晏北寒的袖口。
“出什么事了?”晏北寒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慌忙之中竟一时情急反握住岳小舟的手。
“他居然在写诗!我怎么挑了这个时候!”岳小舟恍然不觉手上温热的触感,只是一味捶胸顿足,“记住,一会儿我说什么你跟着附和就好,千万不许多说话!”
晏北寒急忙点头应允,这时岳小舟才发觉掌心发烫,连忙甩开晏北寒的手,脸颊腾得红了起来。她低着头快走两步已经轻叩柴扉,晏北寒小心翼翼地在衣侧擦去自己手心上的汗珠,也红着脸快步跟上。
“请进。”
洪亮的清吟声听起来格外悦耳,晏北寒随着岳小舟走入屋子不觉呆立,目所能及之处竟然全都是书架整齐摆放,屋子的尽头有一张甚至比岳小舟书房里的桌案还要宽大许多的案几,案几后面负手站立着一个身着青色旧袍,清瘦却气度不凡的男子,他两鬓与飘逸的胡须已经有些许的花白,想来也有五十岁的年纪,只是一双矍铄的眼睛里还看不出年龄的浑浊。
“大小姐!稀客稀客!这位俊朗不凡的年轻公子定是姑爷了,姑爷真是和大小姐郎才女貌天作佳偶啊!漏舍真当蓬荜生辉啊!来来来,在下刚好得一佳作,还请大小姐和姑爷指点一二。”
何子屏根本没有给岳小舟说话的机会,晏北寒感觉到岳小舟的手有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袖口,这一次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再将手握上去。
“初春来种树,树绕小茅屋。房前丛丛花,青草绿篱笆。大小姐和姑爷觉得如何?‘青草绿篱笆’一句可是在下反复推敲得出的佳句啊!大巧不工堪比古人淳厚!如何?是不是入口生香回味无穷?”
“小舟自幼只习得经商之道,对于诗词没有什么研究,”岳小舟脸色发白,都快要揉烂了晏北寒的袖口,可竟还是硬撑着脸上的笑容,“只是这最后一句的确是全诗的点睛之笔……”
眼见岳小舟再说不下去,晏北寒虽然被这首所为“诗”震慑得不知说些什么好,却还是咬了咬牙挺身而出,“何师傅这句诗妙就妙在绿字上,这绿字生动蓬勃,化无形为动态,正应了屋外那超然不俗的矮篱,将方游物外的隐士之情描绘的淋漓尽致,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这一次是岳小舟激动地反握住了晏北寒的手。
“知音啊!知音!没想到老夫求索数十载,姑爷竟然是我所求了多年的那个知音!”
看着几乎老泪纵横的何子屏,晏北寒被唬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岳小舟急忙轻轻踮起脚尖凑到晏北寒的耳畔小声说道:“他说什么你只需夸他就是了!如果他说自己几十年屡试不第,你就要说是那些考官目光短浅,你只要哄得他的欢心,学会如何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整理起礼单来自然等心应手,不止是礼单,即便岳家的仓库在你手中也再没周折可言,从今日起一直到学成之日,你都跟在何师父身边,切记我说过的话,晚上回家我要厨房给你炖些好吃的滋补!”
☆、锦绣绵中针
晏北寒一早就知道,整理礼单和贺礼不过是个幌子,岳小舟不是那样随性而行的人,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岳小舟让他学习的竟是这样的本事。岳小舟说话时的气息轻轻搔着他的耳朵,晏北寒心中像是被一只小手挠了两下,说不出的悸动。除了咬着牙拼命点头,他再没什么可说的。
看着激动地涕泪满面的何子屏拉着晏北寒的手不松开,岳小舟长出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从小到大让她最为抵触的人除了燕素雪也就只有这个何子屏了。
每次他作诗之后势必要拉着人赏评,可是他的诗又实在是让人不忍卒读。
“小姐,”坐上马车后,因晏北寒已不在,岳鸢又重新坐回了车内,“姑爷他……”
“我明白你的疑虑。”岳小舟沉下心来,叹了口气。
“小姐,试问一个乞丐又怎么会精通书写还懂得经史子集?属下还是不信他说的来历,就算只是云谷城的难民,他的能耐似乎也太多了些。”
“你不觉得奇怪么,阿鸢,如果像你说的这样,晏北寒势必百般隐藏,可他从不忌讳将这一切表露给我看,你觉得这是为了什么?”
岳鸢紧锁眉头仔细思忖了半晌,最终还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很聪明。知道我饥不择食,不会在意他已经逝去的真实身份,我在意的只是他现在是否有用罢了,”岳小舟叹息着瞥向车帘的缝隙,“我的确没有选择,与其要他平白去死再找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男人嫁掉,不如让他成为我的盟友,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没什么比眼前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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