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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肃的帐子里涌进二十来个大汉,竟也不显逼仄,这些人多有北地血统,甚至纯为胡人,但他们一个个即便粗蛮出身,在康肃面前仍是大气不敢喘,偌大一个帐子愣是一丝多余的声音也无。
“今日老夫找你们帮忙,寻一个人。”康肃突然开口,所出之言简直纡尊降贵,令在场数十人惊愕不已。他们不知康肃也是别无选择,曹姽是一定要救的,而他需要这些人接受极凶险的任务,并不能以大道诱之。空洞的为国尽忠、为女帝分忧,并不比有酒喝、有肉吃、有钱花更来得实在,今夜,康肃甚至不惜把自己最重要的筹码也拿来出来。
“这个人,”康肃字斟句酌,不知从何说起:“对老夫,对当今陛下,都是万分重要的人物。如果可以,不只你们,就是这军营里的千军万马都要跨出这襄阳城尽一份力。但是老夫如今做不到这步,这人可能被偷偷潜入的匈奴人掠走,一旦这襄阳军镇擅动,不吝于是将出兵的借口白白送到北汉匈奴的手上,老夫不得不召集你们出此下策。”
呼延莫脑子转得很快,且不像别人那样习惯沉默,他已经哈哈大笑:“康公不如直说,你是看中了我们这些胡人的面皮,好让我们混进那些匈奴人当中,伺机营救对吧?”
康肃抚了抚雪白的胡须,既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他白发冷颜,仿佛成了城外高山雪线上的冰川。
那几十人便骚动起来,这可不是雨夜上山救人,这可是冒着千刀万剐的危险混入匈奴人里救人。且康肃语焉不详,即便救人得手,听他那一番话,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又要如何完好无损地带出来,就又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呼延莫甚至直言:“如何这样空口便叫人卖命?!”
康肃要的就是这句,呼延莫一咋呼,他突然起手暗蓄气力,一张薄薄的纸片被拍在呼延莫脸上,一下让他噤声。
呼延莫拨下那种泛黄的纸不敢再造次,他虽不识字,也不至于将其撕了泄愤,这张纸片看上去很有些年头,怕是不简单,他偷偷扯了近旁的阿洛道:“你帮着看看?”
阿洛根本不需要细看,光是远远望了一眼这纸大概样子,就已经清楚一切,暗道康肃这回本钱吓得极大,曹姽被掳,且不说陛下雷霆震怒,更是会给时局带来不稳。而他动动脚,扯动了一下脚镣,心里也是志在必得。
呼延莫几乎忍不住要催问,阿洛才道:“这是兵部所颁敕牒,由中书省遵陛下旨意所拟,上面盖有五兵尚书之印、康乐公帅印还有……”阿洛咽了咽口水:“陛下私印,名字与官职之处空白,授予康公行事便宜,甄选人才,低阶官职委授毋须上奏。”
这下帐中彻底骚动,即便这些曾为奴隶的军士现在已是仅次于良民的兵户,但是在军中当个小队长或者百夫长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他们最好的归宿,不过是顶着平常人鄙弃的眼神,在襄阳过上比从前好上许多倍的吃饱穿暖的生活。
但是康肃如今手上握有的东西,是让人摆脱低下的身份,一步登天的宝贝。自汉末中原已几度易手,混乱数百年,哪个英雄不是出身草莽,立得一番功业,他们有手有脚有力气,缺的只是被平等对待的机会。
阿洛出身大族沈氏,虽是罪奴之身,却见多识广,说得定不会是假的。他话音才落,众人已如投入湖中的石子,“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个个都被这泼天的富贵和前程所慑服。
呼延莫撇撇嘴,到底也是膝盖发软,倒了下去。场上就阿揽与阿洛二人杵着,半晌阿洛才发声:“阿揽,机会难得,你也去吧。”
阿揽眼中有不可忽视的悲凉,阿洛作为他的兄弟,一路搏命至此,可是为了父辈的罪孽,他即使拿命去拼,依然无济于事。他定定又立了一刻,这才单膝慢慢跪下,也成了其中一员。
阿洛并不好独树一帜,也跪了下去。但众人退去的时候,他却没走,康肃并不赶他,直到所有人退尽阿洛才问了一句:“这敕牒对我可有用?”
康肃沉默地看着阿洛很久,在阿洛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康肃令他站起来才道:“吴兴沈氏谋反是陛下亲口所言不得赦免,这敕牒亦对你毫无用处。但我康肃尚有几分薄面,若你此番有命回来,我便除了你的脚镣,从此你便叫回沈洛的名字。”
沈洛,曾经与义兴周氏并称江左武宗的吴兴沈氏第二子,在曹姽幼时,箭术与之不相上下之人唯有沈洛。可沈氏的家主宁折不弯,誓不接受女帝称朝,谋反败露后祸及三族,沈洛因年幼尚不及车轮高才幸免于难,却没入奴籍,饱受风霜。即便在剿灭海贼一役中亦有功劳,却不能同他人一样也得赦免。
因此康肃这番话,虽与沈洛期望的相距甚远,但这番承诺却也着实不易。
夜过三更,康肃给每人备上一匹轻骑快马,又兼武器数样,送至襄阳城下。公孙泰平这孬货却坐在城头上彻夜不眠,虎视眈眈,就是提防着康肃要往城外派人,他等了大半个晚上却等来了二十个人。
他不知道康肃让这二十人做什么,但他知道匈奴人凶残似狼、狡诈如狐,二十个人没入敌营可能甚至激不起一点火星子,只会被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公孙泰平与康肃都未说话,前者却默默让人开了城门,二十骑拍马从那扇漆黑的看不见敞口的门缝里疾驰而出,立刻就在夜色中失去了踪影,只余一声沉闷的闭合声。
曹姽其实在中人的牛车方才驶上颠簸的山路的时候就醒了,她被塞在填满了香油的罐子里,香油几乎没到胸口,要是就此失去意识,说不定还得淹死。
她的手脚被捆得死紧,嘴巴被堵住出不了声,罐子里漆黑一片,只隐约在封口处透出点光线来,大约是怕她闷死。曹姽用力想着那个暗算自己的女子,她相貌超群、风姿卓越,言谈之间对自己恨之入骨,不知是否又是哪个亡国灭种的天之贵女。
这段时间来,她看了太多这样生而高贵、却因乱世而下贱的女郎,贵为高句丽公主的辽东第一美人高玉素,不过是被慕容傀屠灭国家后收作小妾。东海王妃裴红丹,夫死子亡,又想扶持侄子在江左为帝,最后却沦为丧家犬,只好靠攀附低贱的海贼存活报复。
这个暗算了自己的女郎,不外乎此等身世。曹姽既不同情,也不愤怒,她还记得上辈子建业的那一把大火,她在八部天龙图面前骨肉化为灰烬,若不死,她这废帝在破国之后的下场,不会比这三个女人好上多少,且不谈成王败寇,女子所要承受的侮辱辗转比男子远胜许多。
这中人似乎是个有手段的,他这样遮掩及禁锢,除非是他自己把曹姽放出来,不然恐怕曹姽并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于是曹姽选择保存实力,如果她忍得下去的话。
香油浓烈而滑腻,几乎将她整个人泡在其中,雪白的袍子被浸得鼓起,撑满了所剩不多的空间,几乎全堆在曹姽的脸上,曹姽深吸口气,却吸进满鼻子的刺激香味,差点又被熏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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