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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两字误虚荣千金失足三朝成暴富半月倾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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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容在叹过了一口气之后,她开始报告她受骗的经过了。她道:“有一次,让信生再三再四地请,让到公寓里去吃了一顿饭。那时候,看到他在公寓里住了两间房,里面布置得堂皇富丽,像皇宫一样,心里就纳闷,他家里是干什么的,有这么些个钱给他花。据他自己说,家里除了开古董店不算,他父亲还是个官,做过河南道尹,家里的银钱有多少,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常是卖一样古董,就可以挣好几万。我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哪里看过这些?只见他整把的向外花钞票,觉得他实在太有钱了,我若是嫁了这样一个人,不但穿衣吃饭全有了着落,就是住洋楼坐汽车,什么享福的事,都可以得着的。我这一动心,他说什么,我就都相信了。”
“过了两天,他雇了一辆汽车,同我到汤山去洗澡,在汤山饭店里我们玩了大半天。在吃饭的时候,他问我还有什么亲人没有?我这条心全在他身上了,哪里还会瞒着什么,我就告诉他,什么亲人没有,只有丁老太同丁二和待我不错。他不对我说什么,放下了吃西餐的刀叉,尽向我脸上望着微笑,我问他:‘你笑什么,人家待我好,并没有一点不规矩的行动,不过把我当了一个妹妹看待。’我这句话说出来不要紧,他就昂起头来,哈哈大笑,两只手还在桌上连拍了两下,闹得我也有些莫名其妙,只好瞪了两眼向他望着。我问他笑什么,他还狂笑了一阵,才告诉我:‘你是个很有名的角儿了。人家成了名角儿,或者是和有钱的人来往,或者是和有身份的人来往,你倒好,弄一个赶马车的人做干哥哥。趁早别向外人提,提出来了,会让人笑掉了牙。’他说到这里,还把脸色正了一正,又对我说:‘现在你还是刚成角儿,没多大关系,将来你要大红特红了,那丁二和满市一嚷闹,说你是他的妹妹,他可有了面子了!可是你得想想,你家有个赶马车的哥哥,你也就是个赶马车的了。这事让新闻记者知道了,整个的在报上一登,你瞧,你这面子哪儿摆去?’我听了他这一篇话,也臊得脸上通红。他见我已经是听了他的话,索性对我说,以后别和丁家来往,要和丁家往来,他就不愿理我了。
“那个日子,我哪一天,也要花他个十块八块的,正是把手花大了,也觉得他待我很不错,他要是不理我,那倒教我很受闷,因此,当时低头吃西餐,没有敢回话。他后来再三地追问我,我只好口里哼着,点了两点头。可是我面子上是答应了他,我心里就想着:丁家娘儿俩,待我全是很好的,叫我陡然地同人家翻脸,怎么样过意得去呢?所以到了第二天,我还是到丁家去了。不想信生早已存心监督着我的。大概一点钟的时候,他就运动了送我上戏馆子的车夫,拉着车子来接我,说是师傅接我回家去排戏。我明知道是他弄的把戏,可是我要不走的话,也许他也会跑到大门口来等着我。那让大杂院里的人知道了,岂不是一件大笑话吗?当时我就将错就错的,坐着车子走了。谁知道我只这一点儿事没拿定主意,就错到了底。
“那包车夫是我的人,可不听我的话,扶起车把,说声宋先生在二仙轩等着呢,径直地就把我拉到二仙轩咖啡馆门口。这爿咖啡馆,敢情是信生的熟人,只要他去了,就会把后楼那间雅座卖给他。平常那地方是不卖座的,那屋子里门帘子放着呢。我到的时候,听不到屋子里一点声音,心里就想着:也许他还没有来呢?正站在门帘子外面出神,这就听到他在屋子里很沉重地喝了一声说:‘进来!’只这两个字,我已经知道他在生气,只好掀开门帘子,缓缓地走了进去。
“他面前桌上,摆下了一杯咖啡,还是满满的,分明没有喝,口里斜衔了半支烟卷,要抽不抽的,我还带着微笑说:‘你倒早来了?’你猜怎样着,他板了脸,瞪了眼对我说:‘你太没有出息了!我怎么样子对你说过,教你不要同那赶马车的来往,你口里答应着我,偷偷儿地又跑到丁家去。你要到丁家去,就到丁家去,那是你的自由,我也不能干涉你,无论如何,你也不应该在我面前说一样的话,背了我又说一样的话。你要知道,我看你是一朵烂泥里的莲花,不忍让你随便埋没了,所以把你大捧而特捧,打算将你捧到三十三天以上,让什么也追不上你的脚迹。可是你全不明白这个,自己扔了上天的梯子,故意向烂泥地里跑。你埋没我这番苦心,实在让我伤心得很。’
“我当时料着他必定是越说越发脾气,那没什么,我又不是他的奴才,他不高兴我,我走开好了。可是他说了许多话之后,并不强硬,反是和平起来了。他说:‘你要埋没我的这一番好心,我也没有法子。这只有那句话,凡事都是一个缘。你瞧,我待你这样的好,你还不能相信我。光用好心待人,有什么好处呢?’他说着这话,就慢慢地走到我身边来,而且装出那种亲热的样子来,亲热得让我说不出那个样子来。”她说到这里,脸上飞起一阵红晕,将头低了下去,手理着鬓发,把话锋慢了一慢。
第二十一回两字误虚荣千金失足三朝成暴富半月倾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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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伙计坐在斜对面,向她看着,一个字也不肯打岔。正听得有味,见她害起臊来,待要追着问,却明知道这是不便告人的。若要下问,看她这样子,也许就不接着向下说了。于是咳嗽了两声,把桌上放的纸烟盒拿起,先抽出一根,放在嘴里衔着,然后再站起来,四周去找火柴。月容看到,这就在屋子里取了一盒火柴在手,擦了一根,弯腰给他点着烟。老伙计在这个当儿,是看到了她白嫩而又纤细的手。随着再向她身上看去,见她眼圈儿虽然红着,肌肉虽然瘦着,可是白嫩的皮肤,是改不了的。那墨绿的旧棉袍子,罩住她的身体,益发的瘦小,在她走路也走不动的样子当中,那情形是更可怜了。便在很快的看过她一眼之下,向她点了两点头道:“你只管坐着慢慢地说,别张罗。我相信你这些话,全不假。”月容道:“我哪里还能说假的?许多真的,我要说也说不完呢。”老伙计道:“你只管坐着,慢慢儿的说。我今天柜上没什么事,可以多坐一会儿。姑娘,你不坐下来说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哈了一哈腰,表示着客气。
月容退了两步,在原来位子上坐下,先微咳嗽了两声,然后接着道:“这也只怪我自己没有见识,看到他对我这样的好,觉得只有他是我的知己。我就说‘我也知道同赶马车的人在一处来往,没有什么面子。可是我在逃难的时候,他们救过我。到了现在,我有碗饭吃了,就把人家忘了,这是不应当的。再说,二和在馆子门口候着我,总要我去,说了十回,我也总得敷衍他~回。’信生就说:‘那末,想个根本办法,干脆躲开他们。我帮你上天津去,好吗?’我说:‘上天津去,我回来不回来呢?’他说:‘还回来干什么?你就算嫁了我了。你别以为你现在唱戏有点儿红了,不等着嫁人,可是这有两层看法:第一,唱戏的唱红了的,你也听说过。怎么红,红不过当年的刘喜奎、鲜灵芝吧?刘喜奎早是无声无息的了。鲜灵芝在天津穷的不得了,卅多了,又要出来唱戏。还有个金少梅,当年多少阔老,她不愿意嫁,包银每月两三千。现在怎么样?轮到唱前三出戏,快挨饿了。这全是我们亲眼见的事,可没有把话冤你。你就是往下唱,还能唱到那样红吗?唱不到那样红,你还有什么大出息?无非在这两年,同你师傅多挣两个钱罢了。第二,就算你唱红了,你迟早得嫁人。可是唱戏的女人,全犯了一个普通毛病,自己有能耐,嫁一个混小差事的人,作小买卖的人,有点儿不愿意,根本上自己就比他们挣的钱多。嫁有钱的人吧,那一定是做姨太太。你想,谁住家过日子的人,肯娶女戏子去当家?唱戏的人,东不成,西不就,唱到老了,什么人也不愿意要,只好马马虎虎嫁个人。你现在若肯嫁我,第一是一夫一妻,第二是我家里有百十万家财。你亮着灯笼哪儿找去?若说你喜欢做官的,自己闹一份太太做,那也容易。我的资格,就是大学生,家里有的是钱,花个一万两万的,运动一个官做,那准不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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