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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希打量弟弟惟宗,灰色马球衫,深蓝牛仔裤,白球鞋,看起来很干净开朗的样子。她点点头,“走罢。”
新百乐门是酒楼式夜.总.会,提供餐饮服务的同时也有娱乐表演。进门绕过汉白玉浮雕二龙戏珠的影壁,里头是宽敞高挑的大厅,有一大一小两个舞池,大厅尽头有一处舞台,乐队大抵正在热身,演奏着慵懒而迷离的乐曲。舞池周围呈半圆形安置着餐桌,已有不少客人前来用餐。
有身材浮凸有致的年轻女郎穿着短旗袍,露出一截白生生丰.腴圆润的大腿,手捧装着洋酒的托盘,自惟希身边经过,半是有趣半是不以为然地睨一眼身穿白衬衫黑色休闲长裤的惟希,施施然走远。
徐惟宗下意识地回头追看女郎,又猛地想起此来的目的,赶紧垂眉敛目。
惟希见他这副装鹌鹑的模样,心里有千般万般甩手不管的冲动,可是想想祖母和父亲,她还是强忍下旋身走人的念头,朝着约定好的一号贵宾室走去。不长的一段距离,惟希注意到此间装有相当隐蔽的监.控探头,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走廊吊顶上灿烂夺目的水晶灯里藏着摄像头。惟希微微垂头苦笑,徐惟宗知不知道他到底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徐惟宗的债主钟放不是一般人物,惟希一经查实徐惟宗是向钟放开的投资公司借钱,就已经暗道一声不好。钟放此人,来历很有些传奇色彩。钟放祖上是本埠的资本家,经营纱厂,后来的经历和其他资本家大同小异,经历了公私合营、十年动荡、家破人亡……钟放是在动荡之后出生的,尽管钟家得以平反,但家里的房子、土地、古董字画,凡是值钱的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最终也没有归还。钟放十六岁辍学,跟人一起投机倒把,什么东西最时髦最流行就捣腾什么,从服装鞋帽到家电音像制品,很是赚了点钱。大约因此碍了什么人的眼,被举报之后判了一个投机倒把罪,在牢中待了五年。等他出狱,外头已经是又一番情景,举国上下出现一股出国热潮,京城人爱去纽约,本埠人爱去日本,他另辟蹊径,设法去了南美——这里头还有两种传闻,一种说他傍上了女大款,做了小白脸,凭富婆的帮助出得国;另一种则认为他在牢里认识了有势力的大流.氓,靠对方的势力得以出国——无论他用了什么方法,十年后,从南美衣锦还乡的钟放不过三十一岁,却已经是不容小觑的富商,在本埠开设金融投资公司,交游广阔,势力遍布黑白两道。坊间有传言说他看起来斯文和善,实则心狠手辣。
惟希在绘有麒麟踏青云图案的贵宾室门前停下脚步,最后一次问蔫头巴脑的徐惟宗,“你考虑清楚了,让我出面解决?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
徐惟宗这时手心已汗出如浆,惟希问什么他都忙不迭点头,生怕她后悔。
惟希扬睫看了一眼头顶史特劳斯水晶灯层层叠叠的水晶璎珞,伸手,敲门。
里头有人应声开门,一股冷冷的气流扑面而来。
贵宾室内冷气十足,可是开门的女郎仍只穿着短而薄的锦缎旗袍,一张脸保持着娇俏可人的笑容,微微躬身,“老板,您的客人到了。”
里间小酒吧旁一个剃着光头穿黑色改良唐装的壮汉伙着几个簇拥在他身边的年轻女郎轰笑起来,“老板的口味真是一天一变,日日不同!”
惟希闻言抿了抿嘴唇,而站在她身后的徐惟宗恨不能拔腿就跑。他虽然不学无术,但实在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坏人,逃学抽烟打架已经是他做的最坏的事。眼前这光头壮汉浑身上下都透出“我非善辈”气息,和那些上门追债的人相比,感觉更凶残暴戾。
惟希只当没看到那壮汉上下打量估价般的眼神,只管自报家门:“徐惟希,徐惟宗,与钟先生约定八点钟见,麻烦通知一声,我们已经到了。”
光头佬一听见两人的名字,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就是那个老女人说的‘在公.安.局工作后台很硬的’女儿啊?”
“哦哟,人家吓死了!”光头壮汉身边的一个女郎假惺惺地拍着胸.口,娇嗔地往他怀里钻。
光头见状,浓眉一拧,“露露吓坏了?不怕,阿哥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说罢将手伸到小酒吧里,抓过一瓶白酒,往吧台上一墩,发出“哐”一声脆响,“先把这瓶陈年老白干喝了!喝完了再说其他事体。”
惟希始终背脊挺直站在门口,淡然地看他们做戏,听到光头要让她给女郎道歉,一直面无表情的惟希,倏忽一笑。
光头从惟希进门就在暗暗观察她的表情,只等她露出退缩或者气愤的颜色,好向她发难,不料眼前这个打扮得清汤寡水的年轻女孩儿,却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一个过于淡然的微笑。光头摸不清惟希的路数,本能地肌肉贲张。
惟希清浅地笑着,朝后伸手,拽过缩在一旁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徐惟宗。徐惟宗拼命挣扎也没能逃脱姐姐的钳制,狼狈地被推到光头跟前。
惟希无视吧台上的白酒,拧着徐惟宗的膀臂如同抓小鸡仔似的,“喏,看清楚了,他才是你们钟老板的债务人。他母亲王超英女士是怎么说的?我在公.安.局工作?后台很硬?真是抱歉,家门不幸,我早已经被连累得失去这份工作了,实在没有什么可让贵老板榨取的油水。你们与其听王女士的胡言乱语,期望能从我这里获取什么,还不如打断徐惟宗的腿,扔在王女士跟前,到时候别说是要钱要房,哪怕是要王女士的命,她也会双手奉上。”
光头壮汉看到惟希露出这一手,已是一愣,听完她一席话,更是目瞪口呆。
这……这是亲生的么?
惟希仿佛还嫌不过瘾,“倘使王女士仍然不肯,贵老板大可以告上法庭,申请强制执行,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贵老板的诉求合情合理合法。”
“……姐……”徐惟宗弱弱地唤了一声,内心早已泪流满面,当时不是这么说的啊……
惟希连眼风都不赏一个给他,只管似笑非笑地睨着光头,“家父与王女士早已离婚,彼此老死不相往来,王女士的事与他毫不相干。徐惟宗亦已成年,具有民事行为能力,他的事情自然由他自己做主,我这个姐姐无从置喙。贵老板要是求财,只管押着他去办理房屋过户手续,若不然,尽管将他往死里打好了!”
“……”光头佬和徐惟宗齐齐难以置信地望着惟希。
惟希将弟弟惟宗朝光头佬前面一掼,“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打死一个少一个!”
徐惟宗从小到大哪里受过姐姐这样的言语奚落和冷酷对待?一拧身挥手就想抽惟希。在他的印象里,姐姐惟希就是那个他童年无事可以随便打随便骂的出气筒。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手在半途就被惟希干净修长的手擒住脉门,她使个巧劲一翻一拧,高大的青年竟不由自主“嗷嗷嗷”叫着,表情痛苦地屈膝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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