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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下小羊皮胡靴,爬上五屏罗汉床,侧躺在渊见身旁,我执起他的手腕,沉潜心绪,替他把脉。
“傩……咳咳……我倒不希望你将这个动作做得太过纯熟。”他在我的手触上他的腕时,醒过来,浅笑,语带调侃。“若是另一种动作,你修到炉火纯青,我会很高兴。”
我斜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加重指尖力度。“王爷是指我金针渡穴的功夫么?”
他精神很好吗,还有心情说笑,看来是暂时度过危险期了。
“傩,你真是不解风情。”他嘀咕。
我轻笑,这话听上去怎么恁地似梁祝里祝英台对梁山伯的抱怨啊?
好罢,我承认,“你侬我侬,忒也多情”在我心目中是太甜腻了些,不适合我。清净似水,悠澹致远,才是我的最爱。从过去,到现在,及未来,始终不改。
放开渊见的手腕,我略一沉吟,还是撩起一角覆在他身上轻薄布被,以指尖,轻触他胸口上几近致命位置的伤痕。
指下胸膛中的心脏,停顿一拍,倏然剧烈怦动。
然后,渊见蓦地隔着布被,按住我的手。
“傩,我始终是男人。”他侧首,幽深眼里闪过奇异光芒。
“我知道。”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男人是禁不起挑逗的。”他加重手掌力道,一如我稍早对他。
“渊见,你我身处佛门净土。”我虽不是顶虔诚的宗教信徒,然庙宇之内,该守的规矩,决不会去破坏。感受掌下温热肌理所散发的生命力,不似同龄男性那么蓬勃旺盛,但总算,还活着呵。“我只是想知道,这里,还会痛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渐渐平缓下来,望着我的眼,却更形深远,仿佛,想望穿我的灵魂一般,炽热、浓烈。良久,他凤眼轻睐,笑纹似水。
“这里,早已不疼了呵,傩。疼的……”他隔着薄被,引导我的手,抵上心窝,“……是这里。”
不是心病,而是心伤呵……
我望进他的凤眼,看见毫无掩饰的痛苦,刻骨铭心,不死不休。
那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连空气中,都似染上冰寒凄怆冷冽之意。
“春风缭乱半生残,而今都来抛付。莫再回首,弗如云雨朝同暮。”我伸出另一只手,遮上他充满永难抹灭心伤的灵魂之瞳。
忘记了罢,渊见。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背负如此沉重心累行行复行行,实在太苦。
他的眼睫毛,扫过我手心,带来微痒酥麻入骨的奇异感觉。
“二十年前,我来感业寺酬神许愿,三个愿望里,实现了一个。剩下未实现的愿望,造成莫大遗憾,终我一生,也无法弥补。”他轻声说,仿佛,缓缓地拉开心中那道记忆的闸门。
我放下手,重又望进他一双充满黑暗隐晦的眼,那之中的黑洞,又强大了许多。
“这一生,我救不了最敬爱的嫂娘,救不了同我最亲厚的侄儿冉惟,实在枉为男子汉。所以,傩,八年前我发下毒誓,一定会为他们报仇。我要还他们的,不只是公道,还要替他们夺回理应属于他们千百倍的东西。为此,即使负尽天下人,也在所不惜。”他勾唇而笑,清癯的脸上是一派坦然。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残酷微笑。他不隐瞒,亦不掩饰。他,要我看到他所看到的世界,地狱般的世界。
我沉默。报仇!原来,他深心里一直折磨他的,竟源自于仇恨么?
“你害怕了吗,傩?”他仍在微笑,眼神已幽冷森寒。“所有欲阻挠我者,一律杀无赦。”
傩,我将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这世上,能救我的人,早已不在。我宁可妄念成魔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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