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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西边的御苑之外,挚阳宫中后部还有座小御花园,贴着东南角上是一排假山,假山外就是连接东一长街的甬道。这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宁妃并两名选侍各自带着贴身宫女,聚在假山凉亭上打着双陆兼吃茶闲聊,话题中心自然就是那个“可怜”的宫女。
“该!”翠翘仗着自己是宁妃跟前最受宠信的宫人,一向以半个主子自居,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主子们是没见着,那天我去探她口风,就那副鼻孔朝天的轻狂样儿啊,真打量自己去了御前,麻雀变凤凰了呢。”
她们自然都对绮雯好奇满满。早在绮雯头天上岗时,翠翘就奉宁妃之命去探她的虚实,其实就是想给绮雯个下马威,告诫她:我们娘娘身居妃位,也是这后宫里的一座山头,你别以为一步去了御前就可以目中无人。
当时绮雯根本没回她几个字,只是很客气地说了些“嗯,是啊,您说得对”之类,结果翠翘还未说尽兴,就被皇后娘娘派来的一位姑姑呵斥走了。
尽管并没得绮雯半分恶待,可小人物的自卑心态作祟,看着绮雯容貌气度都远高过自己,翠翘难免自惭形秽,就觉得自己受了她的蔑视,有责任将她的所有反应都判定为轻狂,再夸张上几倍,昭告天下。
宁妃手里轻摇着绡纱团扇,脸上温婉笑着,语气却是自伤自怜:“人家没进宫就攀上了长公主,这么快又攀上皇上,连皇后娘娘和太上皇后都着人捧着护着,能不轻狂吗?换我,我也轻狂。可惜,咱们哪有那个命?”
王选侍接过自己宫女剥好的核桃来吃着,轻撇嘴角:“姐姐何必涨她的志气?一个奴才罢了,如今又惹皇上生了厌,还有什么可狂?”
惹皇上动了怒都没受责罚,那又说明什么?宁妃心里鄙夷着王选侍的目光短浅,嘴上却含笑附和:“妹妹说的也是。不过毕竟还是御前的人,还是值得咱们高看一眼。”
王选侍听了愈发不服,当即慷慨激昂地做了一番临战宣言:“……逮到机会一定要给那小蹄子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厉害!”
宁妃频频笑着添柴,一旁的封选侍则面露忧色,只拙嘴笨腮地劝说几句。
“她来了。”翠翘忽朝假山外的甬道上一指,“那就是她,瞧那副浪样儿。”
王选侍呼地站起,扶了扶头上的累丝凤钗,就要杀将下去。封选侍忙拉了她衣袖劝道:“姐姐何必生事?她是好是歹,终归不关咱们的事。如今苏姑姑帮皇后管宫,正是严肃宫规的当口,还是万事小心些好。”
王选侍挣开她的手道:“我就不信,发落一个从七品的小小宫女,还能触犯什么宫规。”
她们被选进宫时就做着一步登天的梦,没想到却受了一年多皇上的冷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宫女跑去了御前,早恨得牙痒痒了,好容易拿到个机会踩她两脚,又如何能肯放过?
王选侍说完就出了凉亭,由小宫女陪着,顺旁边的山石小道快步下去了。封选侍看得叹气,宁妃则笑而不语,挑唆旁人替她出头试水,这一招她早已驾轻就熟。
早在家里做闺女那会儿,她便常挑唆妹妹们去缠着母亲哭喊要这要那,惹得母亲天天哀叹家里仅有她这一个大女儿懂事,最后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的。进了宫来她又成功挑唆了何才人去亲近皇上……
她本还觉得何馨儿不像那么缺心眼,不那么好挑唆呢,没想到她还真去了,就落了那么个下场。宁妃更是觉得自己这挑唆绝技算得上炉火存青了,没准得了机会,以后连皇上也挑唆的动,到时才叫富贵无边呢。
甬道上的宫女低眉顺眼地走着路,王选侍带着随身宫女过来大刀金马地拦到她面前。宫女望她一眼,目中有意外之色一闪,深深福了下来:“贵人万福。”
王选侍是头一回见她,她既无脂粉又无钗环,神情也是规规矩矩,翠翘说她浪,这么看是一丁点浪劲儿也寻不着。但女人想看女人不顺眼,有的是理由,比我漂亮就是跟我过不去!
上上下下打量着想挑出点错处,又挑不出,最后只好高高端着声调道:“日头这么大,你去永和宫东配殿,给我取两把宫纱扇子来。”
鲁提辖去找镇关西的茬儿还需谎称官人要买臊子,王选侍就等着她顶嘴推辞,好借题发作,至少也要手下宫女扇她几个耳光才算,不料对方听完,便恭谨施礼道:“谨遵贵人吩咐。”然后就却行要走了。
“你……等等。”王选侍愕然叫道。
宫女依言回转,细声细气地问道:“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王选侍胸脯起伏,睁大一双漂亮的杏眼,不知从何说起。不是说这宫女张狂的很么?她是御前挂的差,完全可以以此为由拒绝替她一个小选侍跑腿,为何要来如此恭顺?
王选侍一拳打在棉花上,攒了满身力气使不出来,甭提多难受了。
那边凉亭里的人们遥遥看着这边,话是听不见,只看见王选侍颐指气使,那小宫女只管低头听着,几句话之间便朝王选侍福了几次礼,恭敬得没挑,最后王选侍似是技穷了,终于没能再做什么,放了那小宫女离去。
宁妃轻握宫扇,优哉地看着,心下暗叹:可见是个厉害的,懂得审时度势,不吃眼前亏。
忽见到距离王选侍不远处有两个小黄门驻足,宁妃不禁一怔。这里人来人往,有宦官路过毫不稀奇,可这两人却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儿不动,倒像是有意看热闹,等那宫女走了,王选侍朝这边折回,那两个黄门也继续走路。
宁妃面色一僵,难不成,这竟是有人做的局,王妹妹怕是要遭殃了啊……
“嗑啷”一声轻响,琥珀琉璃茶盅翻倒在龙书案上,转了半个圈,茶水在明黄的桌帷和几张纸笺上染了一个褐黄色的月牙。小内侍大惊失色地跪倒请罪,钱元禾一边数落一边过来拾掇。
皇帝简直都要没脾气了,他是习惯了头也不抬,信手一摸便能将茶盅取到手里,饮上一口再放回去,自打那丫头没来上值,他也不止一次向余人强调茶盅该放的位置,这么简单一点事,别人怎就做不好呢?
短短三天过去,他也不知是第五回还是第六回探手过去便将茶盅碰翻,本也想告诫自己改了这个习惯,多抬一下眼皮不就成了么?才刚养成半个多月的习惯而已,怎就那么顽固,三天过去仍无起色,这又将茶水碰翻一桌,再这样下去,连桌帷都快不够换了。
难道因为他曾拿打翻了茶来给她下绊子,就遭了这样的天谴?
看着钱元禾闷头收拾残局,皇帝猛地斥道:“你们都是故意的,别打量我看不出来!”
钱元禾惊然抬头:“爷说什么?”
皇帝坐得肩酸腰痛,索性站起转出桌案踱了几步,道:“你们都想让我觉得离不开她,想让我留下她,心里那点子小算盘打得倒响。”
钱元禾满面委屈:“爷说的哪里话?奴婢几个都服侍爷有年头了,从前怎么着,如今还是怎么着,从没变过,绮雯姑娘才来了半月不到,爷就使唤惯了她,嫌我们几个不周到了,我们这儿还抱委屈呢,哪会耍那副心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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