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锋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急,不急,方才看了一场免费的好戏,本少侠正乍磨滋味呢,你不就回来了!”
张浦微微颔,无心去追问万剑锋口中的好戏,径直带着两人到一座颇有气势的宅院前。张浦在门前略一迟疑,随后风风火火的跑了进去,万剑锋也跟在后面快步闯了进去。
这座宅院外观看起来颇为宏伟,但里面却不算太大,两人几步就到了正堂门前。张浦急匆匆的叩响房门,用党项语焦急的道:“继迁贤弟,你在屋里吗,快开门!”
张浦的话音才落,房门便从里面被人拉开。万剑锋好奇的看向开门之人,见此人是个文静英俊的少年,他略感意外,心想,“这少年虽生得好看,但丝毫没有成就大事之人该有的魄力,若他就是传说中的李继捧,就难怪宋军敢大兵压境了。”
少年见到张浦,忙用党项语道:“张兄,你终于回来了,兄长已等候你多时了!”
张浦点点头,尽量控制住焦虑的心情,缓步走进堂中。万剑锋随着他走了进来,里面光线有些昏暗,几个男人正围着沙盘议论纷纷。他们大多身着裘褐,耳带金环,其中有两人更是留着党项族特有的式,威风中带着一丝古怪。
万剑锋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视而过,最后停留在正中两人的脸上。左手一位雄壮霸气的汉家轻年,正是方才见过一面的李若云。右手则是位身着皮甲的党项族轻年,他半披着一头黑,唇边留着一副短髭须,面容虽不算十分英俊,但满眼尽是西北荒漠中砥砺出的刚强与果敢。此刻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的沙盘,面沉如水,双眸却出两道炙热而坚毅的光辉,只有天生的王者才会拥有这般的魄力与执着。
张浦见到两人,忙施了一礼,用党项语道:“两位贤弟,银州到底出什么事了?大领现在是否平安无恙?”
不待两人答言,一位身着蓝衣,腰悬长剑的轻年已用党项语道:“张兄,的确是出事了!大领的叔父为了夺权,向宋国皇帝写了一封告密信,在信中编造许多条莫须有的罪状诬告大领。他本以为赵光义得到密信后定会撤换大领并将五州之地封给他,谁料赵光义却派大将曹光实前来接管,下令强行将党项贵族都移往汴梁。如今大领已奉旨前往,接下的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这些人了!”
张浦微微颔,神色凝重,望向正中那位党项轻年道:“贤弟,若真奉旨离开,我们就彻底失去了属于党项人的天地,如果不离开,则势必与大宋为敌,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直沉默不语的党项轻年,此时终于坚定的道:“虎不可离于山,鱼不可离于渊,为了保住世代先祖的领土,纵然与大宋为敌也在所不惜!”
张浦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做,欣慰的点头道:“继迁贤弟,你所言甚是!我本是汉人,若迁往汴梁未为不可,但你们身为党项人,一旦离开五州之地,就如同无根之草,势必遇风催之,遇火焚之,非但再无立足之地,而且一旦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
李若云指着沙盘,缓缓开口,笃定的道:“如今既已决定抗旨,无疑是公然与大宋为敌。当务之急是必须寻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积蓄力量,方有东山再起之日。而最合适的地方,无疑就是夏州西北的地斤泽!”
他的话音才落,一位党项将军就当先反对起来,“地斤泽地处荒漠之中,根本无需宋军攻打,我们自己就会活活饿死。你选择地斤泽,难道是想让我们大家一起去吃黄沙、喝西北风吗?”
众党项男子齐声呼吁道:“继冲将军说得对,不可前往地斤泽!我们宁可奉旨迁往汴梁,也绝不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斤泽!”
“是吗?”李若云微微一笑,一拳重重打在沙盘上,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坚固的沙盘顿时塌了半边。众人大惊失色,尽管心中还在高声抗议,却没有一人敢再出声。
李继迁略一思忖,肯定的道:“如今之际,只有像若云贤弟所言,绕过夏州进入地斤泽,才是我们党项族唯一的生路!”
众人见李继迁都这么说,彻底鸦雀无声了,但质疑与困惑仍写满了他们的脸。汉族轻年见状解释道:“诸位,地斤泽虽地处荒漠,但它本身却是沙漠中的一处绿洲,世代居住在地斤泽的中小部落也有十几个之多,所以完全不必担心食物、水源供给不足。而且宋军多步兵,我们多骑兵,如果真在荒漠中生战斗,我们也绝不会吃亏。试问现在还有谁,对迁往地斤泽心存疑虑吗?”
张浦微微颔,道:“若云贤弟所言甚是,他的这番话正是继迁贤弟和我想对大家解释的。”
李继迁扫视在场众人,道:“现在谁还反对迁往地斤泽,都主动站出来留守银州,其他人随我们一同前往地斤泽。”
众人听完他们的话,心中的疑虑这才消除了大半,都大声道:“李领说的对,我们愿意迁往地斤泽!为了保卫党项族,为了东山再起,我们愿意奉李领做新一代的大领!”
李继迁朗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部落亦不可一日没有领。今堂兄李继捧奉旨前往汴梁,诸位既愿意选我接任大领一职,我自然当仁不让。我李继迁在此誓,此生势要保住党项族,保住五州之地,保住与我倾心相交的诸位兄弟,纵海枯石烂此誓不变!”
众人闻言欢呼起来,齐齐跪倒在地,把手贴在胸膛上,随后高高扬起,气氛一时间几近沸腾。
万剑锋听他们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时而沮丧愁,时而群情激昂,颇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忙拉了拉张浦的衣袖,问道:“张兄,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我自幼乞讨为生,就是汉话说得文绉绉,我都一句听不懂,更何况这么古怪的党项话了。”
张浦听万剑锋出言询问,这才想起他对党项语一窍不通,忙简单的复述了一遍。万剑锋听完挠挠头,一撇嘴道:“张兄,这群人都是呆子吗?说了这么半天,却在舍本求末……”
万剑锋一句话还没说完,李若云和李继迁的目光都死死的盯了过来,目光中带着一丝怒意。张浦正要出言缓和,万剑锋却笑着道:“喂,原来你们都能听懂汉话啊?那方才还非要说什么党项话,把本少侠听得云里雾里的。”
李若云沉声道:“我叫李若云,本就是汉人,怎会听不懂汉话?你方才讥讽我们是呆子,我倒要听听,我们呆在何处?”
万剑锋全无惧意的道:“你们研究半天去不去地斤泽,却不想想该怎么出银州城?这种行径无异于研究半天是烤鱼好吃,还是炖鱼好吃,却忘了自己连河都还没找到。伱们若不是呆子,这天下就没有呆子了!”
张浦闻言全身一颤,正想拦住万剑锋的话头,李继迁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这位小兄弟话粗理不粗,我们居然真把这么重要的事都抛之脑后了!”
李继迁这次说的是汉话,虽略带着一点儿口音,但万剑锋终归还是听懂了。李若云也轻轻点头,看向万剑锋的目光平和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在银州十年了,为何从未见过你?”
万剑锋一拍胸脯,道:“你要问本少侠的名号,可得站稳了,小心一害怕坐地上!本少侠就是昔年隐锋山庄庄主万梦生之子,曾学艺昆仑山、力战洞庭湖、剿灭姚鸿远的天之骄子——万剑锋!”
李继迁听完他的介绍,愈开怀大笑,方才脸上的凝重一扫而空。张浦也莞尔一笑,“万少侠,您诚然凡脱俗,可也未免说得太过了吧!”
众党项男子见李继迁和张浦笑了,也跟着大笑起来,似乎这样才能让他们绷紧的心弦松弛下来。只有李若云的脸上,带着一抹惊喜与诧异,他再三打量万剑锋,才道:“你的确与画像中的万世伯有几分相似,今日你我相见也算是再续前缘了!”
万剑锋呆住了,认真的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摇头,“这位兄弟,你认错人了吧?虽然咱们的确刚刚见过面,可一句话都没说过,怎么算也算不上朋友呀!”
李若云脸色微微一沉,叹息道:“你虽不认识我,但一定听过我叔父李明和的名号吧?”
“李明和?”万剑锋想了一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忙道:“我依稀记得讲史的老先生提起过李明和,他似乎是我父亲的挚交好友,还曾一起效力于慕容燕云麾下。”
李若云点头道:“没错,他是我的堂叔。”
万剑锋与李若云相视而笑,目光中透露出故友重逢般的欣喜,四只手紧紧的相握在一起,万语千言也无法表达出两人此刻一见如故的情义,以及他们对父辈们无尽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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