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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无可奈何莫自囚(第1页)

新丰县出城北一里地,过漕河,沿官道,零散坐落有十数人家。夏日本自昼长夜短,往来交驰不歇,是以沿道设摊叫卖渐甚。从兜售瓜果、供给干粮到更替马具、修补鞋靴,乃至炊厨借宿、寄送行装:邻里间你争我抢生意打得火热,拦道吆喝遭飞马踏死者每岁也有二三。北方商路兴盛,边关战事暂平,散兵游勇聚集成寨,寨变为村,直至荆风与曹文雀回京途径,小镇灯火已然彻夜不息。家家盖瓦房,户户设客栈,人潮汹涌,独善其身至今只余一个田家。一间茅舍、半亩薄田,两口子死心塌地过了十年。最多墙上喷点墨,寂寂昭告此间有鲜豆腐可买,当然大多时候这豆腐还是直接供给临近几户办客栈的的伙房。据说田家婶子翻山越岭是从华阴嫁过来的外乡户,家传一手点豆腐好手艺。有些远行者在客栈吃了仍贪嘴,自己寻摸来多买两块,撂半吊钱,捎走几碗现磨好的豆浆分给同行,咂摸说着溢美之词,往后今年也不会再来。熙熙攘攘,穷院漏巷,田家人得过且过,渐渐也安于懒散。嫁了闺女送了儿,一觉常常安心睡到东方既白。今夏最热那阵子,一整天都见不到田家开门。说是豆子要热坏酸,小本营生也不做了,成日在漕河浅处泡着,别提多悠游自在。

所以说曹文雀的口腹之欲起得不是时候。原抢了小邵的马,气势汹汹还道要回京找木棠说个明白;可这才天亮没多久到新丰地界就说唇焦口燥再行进不得。初次有孕,当爹的不敢怠慢,翻身下马才说要去讨口热茶或许再寻个大夫,文雀在马上又犹犹豫豫道只渴一碗豆浆。田家房门紧闭,哪里等得到人?前典军老爷正在考虑翻入内院自己拉磨去……有远客救急,恰在此时。

他们初时当然没认出来者身份,见那掏钥匙放家当的娴熟架势便以“掌柜的”相称。对面闻言一笑,连连摆手推阻:“不是!不是主家!旧年的朋友……要买豆浆?……估计是没有现成的。”如此说着,这家男人自觉就往后院去。准保是个八拜之交。荆风用眼神向妻子意会,不是主家,胜似主家,算账理货张罗生意甭提有多熟稔呢!

他却大错特错。称兄道弟的不是两家男人,亲如姐妹的原是两户妻子。“以前小娃娃乱说话,誓讲一起当兵咧当官咧打坏人咧,转眼东南西北的各个都嫁了。”指着眼前尘嚣漫天的道路,她絮絮要念叨许久以前如何如何坎坷如何如何不易,“我头次来,不声不响她连娃儿都有了,不知道嫁人那一路吃了多少沙子,这灰头土脸怎么做的月子哟!”

她而后常来么?也不。山高水远,自己生活又哪里简单。今儿个见了生人盘算盘算,这远道而来的朋友现这段友情原来也没什么可说。少些同甘共苦的情谊,更从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隔几天难得来一次,她连自家的老母鸡都舍不得宰,倒是兴致冲冲想驱使刚磨完豆浆的丈夫一会儿再去给人家锄个地。文雀欲言又止半晌,到底没有问他们此行是不是“顺路”、“凑巧”。可如此随遇而安的往来,这么乏善可陈的往事,真的难得起一句“挚友”……

她们的确是天上地下难得的好友。不用什么表示,田家婶子急急找回来照面第一眼曹文雀便能确认。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妪在那一瞬间容光焕,面上的笑容几乎使她们恍如少女。即便干瘪的嘴嚼着一口坏牙其后讨论的是东家西家的闲话、极其尖酸刻薄,又说起田间地头的琐事,更是冗长无聊。曹文雀没有在田家停留太久,仅仅喝了一碗豆浆,不敢打扰老友久别重逢的家宴,匆匆拉着丈夫道别。她们其后会同床共枕说起儿时的梦想,幻想天那边的生活么?曹文雀不得而知。她只是在片刻之后决定驭马回转。长安,她暂时不想回去了。

不是有意要回避。她在丈夫带给小姑子的信件里声明。我想要尝试……像田家婶子和她姐妹那样,无所事事、又返璞归真的感情。在王府的几个月,我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与你蒸蒸日上又辗转反侧的冒险逐渐互不相干。你有许多考量、见解,慢慢不与我倾诉。我能够理解,我能够接受,我也将学会不在你身侧喋喋不休,尖叫说这个是夜郎自大,那个是愚不可及。

可是我仍旧不能够原谅你连告别都不说,将我送出城外要我自行婚嫁。我最好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我的婚礼,你竟然不准备出席?这一点我无从原谅,所以从今而后,我暂时不会再写信给你。

雪花般的信件,随后从长安不间断地飞来。

停止……停止!不要再问!不要问我是否安好,不要关照我是否梦魇……不要激励我从头开始,不要相信我清清白白!草书连笔,文雀几乎要将回信字字写破:是我杀了卢正前不是他来杀我!我有什么好怕我有什么心结?“要么病死,要么结痂。”小丫头在回信里大大咧咧引用她曾经的教诲,“如果要活着,就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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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准备去死。

木棠啊,陇安县主。你什么时候能够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般百折不挠,一定宁死不屈,一定要浴火重生!你摔倒,是摔在更高的台阶上。站起来,就去到更耀眼的方向。我不是。我承认自己的龌龊,认清自己的无能,我放纵自己的懒惰,我决定无视自己的罪恶。我不会回京兆府去出认罪;我也不要将自己美化成奋起反抗的英雄。我因为愤怒,将卢公子推下悬崖。不因为自保,不出于恐惧。在那一刻,我想杀了他。在那之后,我想我杀了一只叽叽喳喳的蠢鸟。我的嗓子已经恢复,痱子没有,可我已经有两三日没有说过一句话了。这对你而言或许是不可接受的困境,是必须要走出的歧途,可是你知道么?这几个清晨到夜晚,好安静,好清爽。我籍籍无名,带着孩子在宣满楼落脚,不再是从前离开这里那个曹家妹儿,也不再是离开皇宫时的曹姑姑。你问我是谁,我不知道,可我喜欢平平无奇没名没姓的自己……你为什么不能够理解?和攒红的那次小小冒险……在旁人口中说出时,我要多么无地自容。原来夸夸其谈也是门本事,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喜欢万众瞩目一心建功立业……关于这一点,说起来弥湘早就将我看穿。

还记得吗?去年审身堂里,围一锅鸡汤,天南海北我们曾聊过许多自己也未成熟定型的念头,弥湘那时就曾好奇:“为什么,你,为什么那么恨她们?那三名罪妇、老宫女,是要勒死木棠姐姐没错。可你这样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依我看,倒有点夸大其是。得有些你自己的理由在……她们从前欺负过你?我总觉不像是单单义愤填膺这么简单。”

“你说我故作姿态?”我立刻红了脖子。

把小脸藏在汤碗之后,弥湘似乎点头,又似乎摇头:“上次你知道木棠姐姐那个梦,就好生气将她训斥一通。只是个梦,再说,就算她真做了,虽然装神弄鬼,不过还是为了惩治教乐局那群坏人,却这样让你无可容忍。感觉……比起真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文雀姐姐,倒像是要努力表演出嫉恶如仇的模样似的……”

她说的不错,我想知道自己是个好人。可原来我竟然不是。

我知道了,所以请你不要再吹嘘。放过我吧。陇安县主,如今多光鲜,多炙手可热,全京城哪家哪户不是座上宾?人人捧着你抬着你,你早就不需要一个挑三拣四的曹文雀了。放过我,你不缺死掉的朋友啊!你能饶过小春,为什么不能让我也自生自灭……我们算是朋友吗?如果不是被迫北上逃难,一路生死相依的话?

这一封信恩断义绝至此,你还会来看我,会舍得……放典军老爷离开么?十数年后,你和戚晋会娴熟打开我的院门,替我为远来的行人熬一锅豆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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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以上怨天尤人之胡言,李木棠怒回百十页批驳。成稿当然没有寄出,甚至压根就没有走到成稿这一步,小姑娘就哭得字不成句更握不住笔。想着次日屡败屡战吧,先收到华阴一封变本加厉的问罪信,讨要典军老爷下落;第二天为此致歉(寥寥数语),顺带从华阴田间地头之见闻谈至禁娼诸多所思所想(长篇大论,主要集中在对于陇安县主潦草决定的抨击);第三天再来信质问将典军老爷一并送来华阴是什么意思,他夫妻俩如今都配不得做荣王府的朋友么?李木棠这时候就后悔没和二哥学上几招,哪怕出门去打树也算泄,不想如今只能自个生闷气,哭都懒得再哭。伸冤平反那一封万字长信终究是折戟在抽屉之间,直到某一日被收拾打扫的凝碧现,再顺手交到恰在此时进得门来的戚晋手里。

……

泽远堂内新移了两缸莲花,此时节拢共还剩一支不大点花苞,两面并蒂莲枯了边歪了脑袋已然时日无多。平静无波的水面,明晃晃映有天空的倒影。满天都是云彩,有些聚集,有些零落。几朵是撕开跑丝的棉花,几朵是揉皱的远山,几朵是平淡抹开的影子,几朵是细碎跃动的添头。在它们的边缘,共同隐匿着看不见的太阳。金边,似乎灼热,却行将落下帷幕。七月廿一,今日出伏。明儿据说有雨,估摸着立刻能凉快一大截。是否为此,戚晋拿了手稿又绕出门去。平日里恼恨夏日炎炎,眼瞧着飒飒秋风在即,心中些微酸苦不舍却又说不清所为何来。他在紫藤架下看完了未尽的信件,逐字逐句,辅佐以推演盘算。是了,他如今恍然大悟,何以七月十五那晚阿蛮如此情绪激烈。她的恐惧,她的不舍,一切早有苗头。文雀走了,而今二哥也亲手被她送走,午夜梦回之时,她是否又想起离开陇安的那个午后?

“你有脸提。”阿蛮回以咬牙切齿。

七月十五,她已经做得很好。甚至在那之前,在那之后,她一直做得很好。当机立断把二哥和姐姐送走,狐假虎威请长公主在家里撑场面:除此以外她还能做些什么?在晋郎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终究成了闺阁怨妇了。”她这么想,“手足无措,只等着自己丈夫回家救急,偏偏他又不肯回来。江山社稷,百姓生民,哪个不比一个尚且能够自保的李木棠重要?这一切都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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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打算继续接受下去。

要么把晋郎捆在家里,要么自己冲出王府去。她想也没想先选了后者,毫不害臊抢了柳仲德去给自己贴金。不就是个京兆尹么?不就是和从前的周老爷一般无二的祖宗么?他今日来,要的是亲王府所藏昔日案牍公文——亲王府她可了如指掌哇!虽然新来的几位谘议参军之流仅有一面之缘……但是左司马!贺户曹!或许算得了心腹哩!进到柏修阁后她大大咧咧还往主位一坐,仗着自己腿脚不灵便的理由,差使亲王府诸人且有的偷乐呢。就是这京兆尹不晓得投其所好,随便拿了点东西就走,对这个明显是拿来王府捉把柄看戏的借口毫无尊重可言。李木棠便失落,在柏修阁坐坐听左司马试探打听自己莫名又是想哭。沏好的茶汤是加了避暑方的,冰得凉凉的就留在藤架下。她离开时回头去找,也不知晋郎受用了没有,总之人又是没了影踪。她还把自己的手炉忘在那儿了,赌气也不想去取。这会儿眼见着天黑,足尖又冷得开始麻,信誓旦旦要做自己丈夫的还在不知哪处官舍鞠躬尽瘁……

她终究还是为难了自己,深呼吸,猛眨眼,干耗到半夜,要冷静、温柔、不带情绪地将合理诉求和近来困惑好好谈一谈。作为破釜沉舟的后手,上次药倒二哥的好货她还留有一些。与其眼睁睁看着爱人东奔西走直到把自己耗死,她不介意替其上皇帝跟前讨两天病假。可惜李木棠本就不是一个容易成事的人,黑灯瞎火的她那雀目还没看清楚戚晋如何形销骨立呢,但见人进门立刻就心疼。说是南诏国那头急事要找,午后不告而别实在没有办法……嘘嘘嘘,别说了,李木棠可又得掉眼泪了。她甚至有一瞬想把自己一条腿拿去泡了水,再烧个昏天黑地半月下不了床的,也好堂而皇之藏了她的晋郎才不交给朝廷。这人也是,就好大包大揽、亲历亲为。只怕大梁开国以来他要做第一个累死的王爷……你还敢笑!

“阿蛮啊……”他抽抽笑着扑上来,满当当把她揽在胸前,贴得很近、很近,只恨不能随身携带。阿蛮想他啊,日以继夜地想,已经有十一个晚上睡觉前等不到他,眼一睁人就没影了的。他抱她抱得很用力,她往怀里缩也缩得穷尽毕生所学。终究是两个都哭了,李木棠格外对自己这么不争气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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