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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初看与从前没什么不同,他还是照常那时候回来,照常回去那张大桌子后办公,绮雯也照常为他端去今日的第一盏清茶。
翼善冠的乌纱前屋将他的前额掩去大半,盖在他英气挺毅的眉棱上方,衬得他一张脸好似汉白玉雕琢。绮雯趁机停顿了一下动作,默然凝望了他片刻,却冷不防那浓黑低垂的眼睫一挑,深潭般的眸子竟朝她射来两束冷光。
这还是多日以来的头一遭,绮雯惊得心头打了个突,面上尽量自然地垂下眼睑,取过他饮罢的残茶放回手中的乌漆托盘,又换了一杯新的放回去。
往日里只需将茶盏放到固定位置,让他一伸手便拿得到就好,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破了例伸手来接,接又不好好接,描金的珐琅茶盅连带杯托杯盖以及一杯热茶就那么在两人的手之间翻倒下来,直朝龙书案上层叠的奏拟和泥金笺上翻覆而去。
绮雯上值时间都陪着十二分的小心避免出错,再怎么发花痴也没抛却职业道德,见状当即抄手一捞,动作既优雅又迅捷,杯子杯盖杯托一样不少地被捞在两臂之间,再移开一看,下面的票拟纸笺完好如初,茶水一滴没漏上去,全被她收进夹袄的窄琵琶袖里了。
默念了两句谢天谢地,她迅速将茶盏撂进托盘,正准备跪下请罪,膝盖都已曲下去了,却不料面前的皇帝霍然站起,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揭开了她的衣袖。
还好,给他端来手边的茶都是已能入口的温度,嫩白如玉的手臂上仅烫起了少许红印,不至于起泡破皮。
他三下两下替她把湿热的琵琶袖卷了,免得再糊在胳膊上加重烫伤,随后才猛地醒觉:我这是干什么呢?
他没好气地将她的手臂甩开,满心尽是怨责与不耐。一杯茶而已,怎就值得她那么奋不顾身,还拿袖子接茶水,怪有馊主意的,接住了还满脸的庆幸,就跟立了多大的功劳似的,至于的么!
他可是看准了下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才来动手的。
回想着方才那一瞬手上的滑腻触感,他更是浑身别扭,因着本就性子孤僻又有些洁癖,他平素与他人的直接接触都少之又少,更别说已数不清多少年没碰过女人了。上回在潭王府抱了她,今天更是有了直接触碰,都是不由自主,就好像自己这身体都要违背意愿,上赶着去亲近她似的。我有没有那么如饥似渴啊……
绮雯露着两只白里透红的半截胳膊,脸上隐然两圈红晕,愣愣地望了望他,心里又是窃喜又是抱怨:你既然这么心疼我,何必整这一出呢?当我看不出你是故意的啊?*也不带这么调的……那个,应该不是*吧。
“奴婢死罪。”她走过场地跪了下来,倒想看看他接下来意欲何为。
第028章直刺人心
钱元禾与另一个小内侍在梢间里侍立,见里面出了岔子,那小内侍拿眼神请示他要不要进去,被钱元禾毫不犹豫地否决。
刚那情景他看得清楚,果然一切都没出师父所料,爷那关心则乱多明显啊?这当口怎容得下第三个人插言?他示意小内侍跟着他,动作轻小地退了退,几乎进入了隐形模式。
“钱元禾,去取烫伤膏子给她。”皇帝坐回雕龙太师椅,吩咐道。
正好一个回避的机会,钱元禾应了声是,麻利地捎带着那小内侍一道走了,也不管那小小的药膏瓶子是不是真用两个人抬。
皇帝是个惜字如金的主子,既露出这体恤的意思出来,显见就是不打算罚的了,绮雯也就不等他再多交代,谢了恩自行起身收拾了托盘就要退出去。却猛然听他冷冷道:“朕让你走了?”
她只好怯怯地回来,垂首候着。这还是她来做了他的宫女后,他们头一回直接对话。
皇帝冷眼睃着她,心气极不顺,却一时想不好如何开口。本打算借打翻个茶碗发作,顺势撵她走呢,谁知竟碰上她这么一招舍身相救,还引得他一不留神关心则乱,这还叫他怎么说?
倒是她率先打破了静寂,望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说:“都是奴婢手笨,连主子的衣袖都弄污了,奴婢伺候您换了,拿去清洗吧。”
他这才发现,衣袖上的孔雀线苏绣祥云上染了一小滩茶渍。
这身金地缂丝孔雀羽龙袍是他所有外衣中最贵重的一件。其余常服只在两肩与前后对称绣着蟠龙及十二章纹样,这身却是周身绣满金龙祥云,用料和做工都极为华贵。
这下正找到了新筏子,他唇畔勾起了冷笑:“洗什么洗?你当是你家的粗布衣服呢。没听过龙袍从不清洗的么?”
孔雀丝绣和金丝米珠之类的装饰根本不能沾水,绮雯隐约听说过这回事,只是未想起来,当即凛然一惊:“那……这样便糟蹋了么?”
他脸上讥讽更甚:“你以为呢?你这一失手,可就葬送了两千多两银子。如今国库空虚,关中旱灾的赈灾款尚无着落,你可知这些银子可以救得多少百姓性命?”
“怎会这样?”绮雯脱口而出,看着那只污损的衣袖,实打实地痛心疾首。
倒把皇帝给看呆了,她怎么好像一点没有被主人责罚的恐慌,反而满满都是为糟践了这么贵的好东西而心疼呢?
作为一个日常经手最大金额不过几千人民币的穷学生,得知自己毁了一件价值高昂的超级文物,绮雯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心疼,然后才在皇帝冷峻目光的逼视之下,后知后觉地再次跪下请罪:“奴婢有罪,甘领主子责罚。”
皇帝历来节俭,自然不至于只为一丁点茶渍就将这身衣服扔了,全都为了找她的茬罢了。这下如愿以偿,他悠然取过狼毫蘸着朱砂,淡漠道:“你不堪当此差事,即日卸了任,去十王府伴着长公主吧。”
料着她会再像上回一般哀声求肯,到时再冷起脸色叫她出去就是了,反正这会儿不必再顾念琢锦的面子,他觉得再没什么阻碍。
却想不到,这一回她只默了片刻,竟叩首道:“是奴婢让主子失望了,这便拜别主子。”
皇帝颇觉意外,朱笔刚在票拟上写了一撇就停滞下来。抬眼看她,低眉顺眼之间是凝着些哀怨,却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莫非倒是他自作多情了,其实人家也没那么留恋他?皇帝心里一瞬间莫名就有些不得劲。
“既要走了,奴婢心中有一事,想问明主子。”她立起身来,神情语气都是平静无波,看不出是何情绪,“不知上月抄没平远侯府的账目是否都理清了,负责此事的大人一共抄没了多少银两?”
她竟问起这个,皇帝满心意外,也不隐瞒,平淡答道:“满算下来,共纹银二十八万两。”
她似有讶色一闪,随即又似早已料到,轻轻点头道:“侯府的银钱,光是账上的现银,就有三十二万七千六百多两,这只是总数的十之一二,大头都被爹爹存在德和钱庄,奴婢虽然不曾经手,却知之甚详。里面至少有四万两黄金,五十多万两现银,另有田庄铺面无数,折成银子,总数不下二百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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