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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万?”皇帝脱口反问,着实吃惊匪浅。管封府拿人的是邱昱,抄家算账就不是锦衣卫的事了。他也料到这种差事肯定会被经办官员刮一层油水,可绝没料到这刮下去的竟不是油水,而是十之八九!
全国的一年税收不超过四百万两,抄没一个平远侯府就能出来一大半的数目,赵顺德可真能捞,而那些经手人的胃口也真够大,竟能将偌大一笔银两鲸吞下去。他也觉得那点银子不够数,但细问两遍,几个负责人众口一词,滴水不漏,他想计较也无从计较。
绮雯露出一丝苦笑,继续道:“那些大人们定是以为赵家的人都成了阶下囚,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的人就没一个知道底细,没人料得到有奴婢这个漏网之鱼竟到了御前,而且最清楚全家账目的人除了家父,就是奴婢了。那几位大人们一举吞了这许多银子,罪过不小,皇上若是一举也将他们落罪抄家,得来的银子别说赈灾和粮饷,怕是连明后年的花销也快够了。奴婢今日回去,便细细列明一份账目,不怕他们抵赖不认。”
平声静气地说完,她又朝他福了福:“奴婢无能,伺候不好主子,此举便算是对皇上相救之恩报答几分吧。主仆一场,缘尽于此,皇上保重,奴婢这便去了。”说着便要退出。
“等等。”皇帝不得不叫住她,他也起疑想多办几个贪官回收银子,无奈官官相护无从入手,等她这份账目列出来,牵牵绊绊地不知能收进多少银子回来,确实是给他解决了一个□□烦。承了她这么大的好处再赶她走,实在说不过去。
她应声站定在厅中,面上不露喜怒,也没有意外之色,明摆着一切了然于心。她怎就把他拿捏得那么准?
自见她被送来隆熙阁时便觉得是她在耍心机摆弄是非,今日新账旧账叠加一处,更让皇帝认定,自己是被她一直算计在股掌之间。
历来为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蒙蔽算计,况他也是自负精明的人,如何甘心受一个小女子如此耍弄?
哪怕她露出点得逞后的小窃喜呢,都没这么气人!
皇帝定定逼视着她,心中怒气渐渐集聚,森然道:“你好手段,连朕都能被你将上一军,怪不得能让琢锦那么竭力保你来御前。我这里怎就那么好,值得你如此煞费心力,赖着不走!”
这话戳穿了脸面,直刺人心。
绮雯呆了呆,好似挨了一闷棍,一时都回不过神。
话怎就一下子说得这么难听了呢?银子的事她是早就想去告诉他的,胆敢当着他的面使这么个小花招将他,还不是因为刚才见他关心则乱么?本以为让他无可奈何一下,就坡下驴就能过去了,哪想得到,他竟是真那么想赶她走的,玩笑似的花招竟被他视作了无耻手段。
心间一阵酸痛无声扩散,原来情况真真应了她那个最坏的猜测,在他眼里,她真就是个一心爬床的贱人罢了!
她抬眼直视着皇帝,简直不可置信。系统显示的好感度,方才那一刻的关心,难不成都是假的,都是她自作多情的?
“原来,您是真有这么想要我走的?”她凄然苦笑,嗓音已有了几分沙哑。
皇帝见她变了脸色,眼圈泛红地朝他望过来,心头微微一颤,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过分了些,但既然已决定了要她走,又何须心软?索性将心一横,淡漠说道:“那自然是了,你到今日才明白么?”
绮雯闭了一下眼睛,熄灭了心里最后一星希望。
一时间好生后悔,真是不该来啊,兜了个圈子回到原点,依然是同样的结果,仅为了浑浑噩噩多了这不足一个月的活头,又何必还要多这一遭自取其辱呢?
她神态语气转瞬变了一个模样,冷笑了一声:“您说的没错,奴婢确是个死赖不走的下贱女子,我都认下便是,您还想我招认什么,不妨一气儿都说出来,我定会一一招认,绝无二话!”
皇帝听得一呆,这还是那个万般小心、柔顺寡言的她么?自己这一句话,怎至于惹得她竟像是万念俱灰,连命都豁出去不要了?
绮雯被恼怒、委屈、屈辱填满胸臆,再不想忍耐下去,反正是死路一条,早死几天晚死几天,是被系统整死还是被他处死,又有多大区别?索性将话说个痛快,死也不至于死得那么窝囊!
“皇上慧眼如炬,看来我这点微末伎俩都被您看透了。没错,我就是以对您钟情为由,鼓动长公主调来御前的;前阵子做小伏低,谨小慎微,一句话未对您说过,一个眼风没向您递过,都为的是麻痹您,等待您掉以轻心罢了,都不是什么恪守本分之举。”
她越说越是激愤,越说越是不留情面,柔嫩的脸上满是刺眼的冷讽,“我倒真想问问您是怎么想的,以您这九五之尊的身份,为了要走赶一个奴才,还来演戏,整什么打翻茶水的段子,难道不觉得多此一举,不觉得有*份么?”
“你住口!”皇帝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即便是从前最受冷落的日子,也不曾有人当面对他如此顶撞,她怎敢如此!
她应声跪下,苦笑了一声:“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不过是个奴才,还是个罪臣之女,合该世代为奴或是罚入教坊司的,连寻常的良籍宫女尚且不及,我还胆敢将您的军,敢要挟当今圣上?这话拿去说给别人听,有人会信么?”
皇帝目中寒芒闪烁,厉声大喝:“朕要你住口你听见没有!”
她没有住口,语调还更加昂然不逊:“家父触犯国法,我也早有洞察,那些银子本就是不义之财,既不是家父的,更不是我的,皇上抄没了去,合情合理又合法,难道我还会觉得您该为此对我心有负疚,优待补偿我的?我真能傻到以为这事就拿来要挟您的?我不过是……”
不过是看在他总为银子为难,想尽一份力,帮他分担一点,可事到如今,还何须向他解释以博同情?
她颤巍巍地咬了咬下唇,生生忍下话到嘴边的解释,“您想要我走,都不必亲自开口,只叫手下送我走便罢了,别说赶我走,便是要我的命,也是您一句话的事。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这许多心思?!咱们两个,到底是谁煞费心力,是谁多此一举!”
第029章两厢歉仄
想说的话差不多说完了,绮雯就跪在那儿等着。他手边两寸多远就是一个砚台,洮河石的,她收拾桌案时搬动过,沉得很,以他的力气抓起砸过来应该不难。
他是当街杀过人的,现在又被气急了,干得出这事。皇帝亲手砸死一个忤逆犯上的宫女,算个什么大事儿呢?连上《内起居注》的资格都没有,这比传人赐庭杖容易多了。
皇帝据案而立,面色阴冷如冰,胸口重重起伏,放在案头的左手紧攥成拳,因愠怒而微微颤抖。他根本就没想起过要她死这回事,甚至忘了去怨怪她的无礼,忘了他们之间的身份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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